目前分類:2019 諸葛神算 (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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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七籤

⠀⠀⠀籤文:荊棘生平地,風波起四方,倚欄惆悵望,無語對斜陽。

乍看此籤預言了人生困窮的未來。昔日占得此籤,往往心情極為低落。其實往深處想,人生也就不過如此。

我們無法掌控的悲運,將我們困在無可救贖的困境之中。似乎人生還有另一種可能更好的處境,事實上此時此刻卻是人生唯一的處境。

人生不僅是圍城,更是迷城。生命悲劇的宿命,很難找到比李後主更好的詮釋: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敧枕,起坐不能平。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夢裏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人生無論脩短,是非成敗,轉眼成空。終極末日,總是要承受徹底的斷裂與滅絕。我們恐懼世界末日,但是我們都揣著自己的末日。

唯一的寄託就是陷溺在繁瑣的敘事情調裡。將無關痛癢的雜文寫得太過濃豔,濃豔得讓人不忍卒睹。藉以嘲弄因怯懦於生活而倡導簡樸生活的偽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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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八籤

⠀⠀⠀籤文:謀已定,事何憂,照月上重樓,雲中客點頭。

此籤氣象「吉无不利」。內外皆暢達寧定,可說是上上籤。

心中謀劃之事已經萬無一失,成功指日可待。高樓賞月,更可見心境愉悅無比。「雲中客」既可是天外來鴻,佳音將至。又宜是上仙光降,逍遙清華。

然而這只是凡夫俗子,短視近利之說。近似江湖行騙。因為人生在世,是由無數煩瑣無聊的意外與細節建構起來。此籤的意象只能是生命境界的隱喻罷了。

所以得此籤者,並非因為鴻運當頭,運途吉利。而是因為靈臺清明,所以能夠內聖外王。

此即《老子》云:「致虛極、守靜篤。萬物並作,吾以觀復。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是謂復命;復命曰常,知常曰明。」(章十六)觀者乃觀於萬物之遷遷流謝之上,於萬物遷流之後,觀於其中,週浹內外。

普遍人固然可以知道,生命裡主要常梗堅定的週而復始重現(recurrences),唯有聖明之人同時又確知:任何事物週而復始重現,都不會是真正的重現每一個細節。沒有兩天是一模一樣的,也沒有兩個冬天會是一模一樣的。

逝者,一去不復返。能夠看見最隱微無常的細節之恆常,方真是知常之明。「可名之名」令我們銘記那週期性的共相,世界的梗概結構(universals)。無念卻絕非虛無與匱乏的無能,而是無所不知(apprehension)的全視(vi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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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六籤

⠀⠀⠀籤文:簷前鵲噪正翩翩,憂慮全消喜自然,一人進了一人退,下梢還有好姻緣。

此籤的易經密碼「噬嗑」。關於攝食的悲歡。

舞動與舞動之間,短暫的屏息忽然有洶湧的騷動,忘年的邂逅遂專注於管理體腔裡,暴動的節奏。

音響嘠然而止,倏然的停頓使豔遇的激情陷入溫熱的黯澹。體腔的共振卻催促關閉絕頂的聰明,任憑肉體的直覺行動。所以迅速終結墮落的思考,沒入欲望湧動的肉體叢林理裡,踩著黑亮花崗岩上隨意跌落的身影,躲避任意擺設的陷阱,重新以身體攻向她警覺的背後,卡入她急驟魔舞之際的真空。

終於,汗水在舞動的身體之間浮游,甚至遺忘了地心引力的戒律。

漠然地攻佔,無感地撤退,急劇地誘拐,慌亂地矜持,沒有駐足的據點,不毀擄掠的城池,靈魂甚至趕不上身體的晃動,頻頻錯落在汗水的拋物線外,公羊傍著母羊奔逐亂石,山兔引領豺狼同歸曠野的黃昏,身體襲擊視網膜的殘餘而不斷攫走遺落的身體,竊取體味的遺蛻,累積無法顯示刻度的權力。

迴旋與晃動,離開與回歸,不用眼睛捕捉,仍然可以標定對方的存在,確認那是唯一,而自我歸零。剩下永恆趨近毀滅的殘念,在音響停止的剎那,抓住她的背影。不容自我的記憶紛紜歸賦,輕輕跨過靜止後的尷尬。每一瞬間都是生命最後的魔舞,伴奏著我生涯裡最危險的戀情,嘲弄所有小布爾喬亞的怯懦。

高度發展的資本主義社會,人很容易退化為原始的攝食器。文化工業的操弄下,人生所有的歡樂,完全來自於簡單的重複攝食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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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五籤

⠀⠀⠀籤文:笑中生不足,內外見愁哭,雲散月光輝,轉禍當成福。

此籤密碼為「光風霽月」。待人品高潔之賢人現身,就可以翻轉目前所有的不幸。人品高潔,胸懷灑落,高風亮節,光風霽月,標定了一個人生命的價值。

人生成就無論多麼高,其實快活得意的時間,都嫌不夠長久。人終究無法逃避死亡的結局。但是如果一個人能夠超度一己之私,面對生命的極限,仍然能夠豁然開朗,對得起天地良心,這就是光風霽月的境界。提升自我的人生境界,恰是一個人救贖所有焦慮的正道。

動物自然死亡的路數猶如生命逐步倒退返回母胎,母胎中的生命歷程如植物般沉靜,生命的花瓣,無聲中綻放與剝落。

光風霽月是生命意識的自我認證,死亡沉默宣示著生命的寫真。生命最後的回顧,令時間的流光截下空間的斷片,成為回憶的永恆。

在死亡最後靜止的凝睇裡,風月虛擬過往的記憶,作為星辰的刻度,度量著滄桑歲月的遷流,在歷史上,時間軸上,過去的一個刻痕,但是歷史的空間(場所),卻是一個共時性(Synchronicity)的見證者。

光景轉喻著時間的度量,光風霽月,隱喻超越短暫人生的永恆凝視。所謂風月無情,非是冷酷,而是超越世事無常與人情偏執的豁達自在,以及通觀歷史治亂興亡後的高明史觀。

超越我個體生命之上有一神聖的注視,祂不需要我,更不需要任何人事物。祂以超越萬有的生命凝視著萬物,但不是以眼睛。祂的生命超出了我們的視閾,因此也超乎我們的想像,所以想像起來不近人情,說起來更是沒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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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四籤

⠀⠀⠀籤文:意迷己不迷,事寬心不寬,要知端的信,猶隔兩重山。

此籤只是人生萬事的寫照。尤其是想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你的人生就該如此。

所謂「意迷己不迷」,人們雖然有時意亂情迷,但是回歸存在感(le sentiment de nôtre existence)的原點,體貼生命最初感動的真心,定能常保靈臺清明。

至於「事寬心不寬」是否責備人太過小心謹慎?甫入大學之年,以半個月的生活費,購入一部布面精裝《禮記》。開卷映入眼簾的正是《曲禮》上:

⠀⠀⠀毋不敬,儼若思,安定辭。安民哉!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

人活一輩子是要用心去活的。「敬」這個字最能說明「心不寬」的底蘊。「敬」的甲骨文字形,象一隻狗瞪大了眼睛,轉喻「警戒」之義。毋不敬,無有不警惕之人事物,意謂時時刻刻心不寬假。

事寬,因為萬物流轉,因果相循。不要只看一時,至少能觀三世。短暫的一生,興衰榮枯,到頭難免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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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三籤

⠀⠀⠀籤文:心已定,事何憂,金鱗已上鉤,功名一網收。

此籤的易經密碼「盡心」。此籤講究的不是功名富貴,而是心要定。

「心定」是人生的大前提。心如何能定?《孟子》的提示就是「誠」。

籤文既然已經預言無敵的未來,功成名就,何必如此謹小慎微?何苦一定要講究道德修養?豈不知此籤其實乃條件句,如果靈臺清明,則大事可以成功。換言之,如果心境不能寧定,功成名就,終究是無法實現的幻夢。

當今資本主義高度發展的社會,人為物役。人性疏離而淪喪。一切功名利祿,其實只是票面虛擬的價值。人既然喪失其主體性,沒有主詞的語句,語句的意義墮入虛無之中。

盧梭說:生命不只是呼吸而已,更重要的是存在感(le sentiment de nôtre existence)。

資本主義生產模式與原理,最大的問題在於它不讓人「實現自己的存在感」。一個人的生命力,必須經過資本主義的利潤轉換機制,變成一堆不知傷感的票面價值記號。

孟子說的,人之所以為人,在於他可以感到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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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二籤

⠀⠀⠀籤文:秋月雲開後,薰風雨過時,若逢楚國舊知己,等閒一薦不須疑。

年少之時,只因少不更事,一直誤解此籤籤文寓意。原本以為「秋月雲開後」標示著時機是秋天,「薰風雨過時」顯示的也是夏季過後的秋天。時機可能指「遇見楚國舊知己」的時機。

如今半生潦倒,運途坎坷,方知此籤並非等待他人來舉薦我。而是站在有能力舉薦他人的角度,隱喻「光風霽月」的人格境界。

「秋月雲開後,薰風雨過時。」隱喻一種生命的境界。至於何人具有此等人生境界?其實在於你「為天下得人」的知人之明與雍容大度。人品高潔的前提則在於「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以前拜謁前輩,或是有力提攜在下之人,當然出於對該人的尊敬與仰賴,卑辭厚禮以進。然而許多所謂先進,望之儼然,即之也酷。怎麼說呢?

先舉一個極端的例子。余初獲台大哲學博士學位,卑躬屈膝,自薦於前臺大教務長,時任某大學文學院院長黃某。該人於台大任教時,樣貌俊俏,家世不俗,頗得師長愛顧。以故平步青雲,位居學術要津。

誰知一見之下,拋擲余敬呈之博士論文於茶几之上。冷冷撂下一句話:「是傅某人的學生就不必來了。」海陬島民之粗魯不文,雖大學教授亦不可免。

再舉一例。余因失歡於博士論文指導教授,得博士學位如獲石田。腆顏自薦於某文宗門下。蓋因此公門下,大多躋身於名門大學,位居學界要津,分享此公身後人事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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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一籤

⠀⠀⠀籤文:淺水起風波,平地生荊棘,言語慮參商,猶恐無端的。

男女之間,熱戀之際,捨生忘死。然而許多熾熱戀情,凶終隙末,遺恨千古。此之謂「淺水起風波,平地生荊棘。」

金庸《倚天屠龍記》第三十四章:〈新婦素手裂紅裳〉描寫這種謬悠無端之情,極為生動:話說張無忌與周芷若完婚之日。明教教主大婚,武林人士的賀禮便如潮水般湧到。

周芷若身穿大紅錦袍,鳳冠霞帔,臉罩紅巾。張無忌和周芷若正在要紅氈毹上拜倒,忽聽得大門外一人嬌聲喝道:「且慢!」

趙敏微微一笑,說道:「我有幾句話跟張教主說。」趙敏是神色自若,在他耳邊輕聲道:「這第二件事,是要你今天不得與周姑娘拜堂成親。」

張無忌想起她對自己的一片癡心,不由得心軟,柔聲道:「趙姑娘,事已如此,你還是一切…一切看開些罷。」趙敏道:「好,你瞧瞧這是什麼?」張無忌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全身發抖,顫聲道:「這…這是我…」趙敏迅速合攏手掌,說道:「我這第二件事,你依不依從,全由得你。」說著轉身便向大門外走去。

張無忌急叫:「好,就依你,今日便不成婚。」趙敏停步道:「那你跟我來。」張無忌回過頭來,見周芷若亭亭而立,心中歉仄無已,眼前之事緊急萬分,須得當機立斷,一咬牙,便追向趙敏身後。

俗語說愛人的眼裡,容不得一粒微塵。其實任何人眼裡有了沙子,都不免急怒攻心,情急生亂。更何況醋海生波,掀起滔天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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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三○籤

⠀⠀⠀籤文:事團圓,物周旋,一來一往,平步青天。

「事團圓,物周旋」,意味此事必定圓滿,只是猶需假以時日,來往磨合,所謂事緩則圓,結局更將完美。

京劇〈空城計〉有一段戲詞,特別能啟發少年心事:

⠀⠀⠀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評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的業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鄉侯執掌帥印,東西戰南北剿博古通今。

⠀⠀⠀周文王訪姜尚周室大振,漢諸葛怎比得前輩的先生。

⠀⠀⠀閑無事在敵樓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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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九籤

⠀⠀⠀籤文:東邊事,西邊成,風物月華明,高樓弄笛聲。

此籤自說的是,天賜良緣,風流快活。然而,德不配位,只不過是暴殄天物。此籤的密碼是「生活美學」。

籤文自然有一種優雅的風情。試問當今多少富豪,於名利雙收之餘,能像《大清鹽商》裡的汪朝宗,養一班風雅清客,吟風弄月,怡情悅性?更不用說,捐輸钜金,只為造福一方庶民。

傳統的富豪往往只知慳吝。因此待人苛薄寡恩,不近人情。說不近人情,還算客氣。其實此等財奴,早已喪失人性,徒留屍居餘氣而已。

資本主義造就的富豪,氣質更腐爛。傳統富豪之慳吝,猶可以惜物愛物視之。資本主義精神在於無公用無利益之瘋狂消費。簡單說就是,浪費就浪費了,浪費本身就是生命的意義。

資本主義的成功要訣在於「商品拜物教」。商品成為一切價值的衡量標準。如果不能成為商品,就表示沒有價值。人的本質並不是商品,如果人必須成為商品才獲得價值,意味人必定喪失了人性。

人生到底要活得像商品?還是要活得像個人?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又應該怎麼活?我們不必像儒家那麼嚴肅,人生並不需要經常面對道德倫理的場面。

尼采說:宇宙與人生,唯有成為美學現象,始獲得其存在的正當性。西方強國的教育原則,豪門世家往往令子弟接受文史哲學的高等教育。暗合柏拉圖「哲學家君王」的理想。殖民地的菁英子弟,則往往變成工程師、醫師、會計師、律師之流。說穿了,就是供西方豪門役使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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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八籤

⠀⠀⠀籤文:和不和,同不同,翻雲覆雨幾成空,進退須防終少功。

《老子》說:「和大怨,必有餘怨。」《莊子》則曰:「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

人生在世,雖然應積極進取,樂觀奮鬥。然而世事豈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

從歷史的宏觀的角度,往往證實此籤籤文才是人生無奈的真相。且以《史記》酈食其的一生來看:

⠀⠀⠀酈生食其者,陳留高陽人也。好讀書,家貧落魄,無以為衣食業,為裡監門吏。然縣中賢豪不敢役,縣中皆謂之狂生。…

酈食其雖然是鄉人敬畏的狂生,但卻也是熟透人情世故的智者。

⠀⠀⠀及陳勝、項梁等起,諸將徇地過高陽者數十人,酈生聞其將皆齷齱好苛禮自用,不能聽大度之言,酈生乃深自藏匿。…

當時天下大亂,豪傑爭霸。酈生雖有大志,卻不急功近利,只靜待真正的明君出現。所以當他選定了劉邦,自然要出之以非常之手段,吸引劉邦注視。藉劉邦之勢力一展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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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七籤

⠀⠀⠀籤文:虎伏在路途,行人莫亂呼,路旁須仔細,災禍自然無。

諸葛一生惟謹慎。然而謹慎不是怯懦。杜甫詠諸葛武侯「萬古淩霄一羽毛」,如此意境,豈是謹小慎微之鄙夫?

⠀⠀⠀秋,光武擊銅馬於鄡,…追至館陶,大破之。受降未盡,而高湖﹑重連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合,光武復與大戰於蒲陽,悉破降之,封其渠帥為列侯。降者猶不自安,光武知其意,敕令各歸營勒兵,乃自乘輕騎按行部陳。降者更相語曰:「蕭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關西號光武為「銅馬帝」。

年少時讀《後漢書》至此,每每掩卷,嚮往漢光武帝劉秀,單身匹馬,輕騎直入八十萬銅馬賊營,豐神俊秀,令人傾倒的出塵之姿。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

在我心中,作為「銅馬帝」的劉秀,遠比東漢光武帝,來的有魅力。想像八十萬銅馬賊,拜服於昂然直入的劉秀馬前。歷經患難與戰亂的農民義軍,看見拯救他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真英雄,跪倒在蒼黃大地,齊呼「銅馬帝!銅馬帝!」

自是少年熱血,心神激盪,涕淚滿襟。

此籤要的是「幹大事者,必神閒氣靜,智深勇沉。」胸懷天下蒼生,雖千萬人吾往矣。英雄氣魄,萬夫莫敵。

劉秀的膽色從哪裡來?自是心存天下蒼生,以天下興亡為己任,而不介懷一己生死榮辱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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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六籤

⠀⠀⠀籤文:兀兀塵埃久待時,幽窗寂靜有誰知,若逢青紫人相引,財利功名自可期。

籤文「兀兀塵埃久待時,幽窗寂靜有誰知」這一聯,李賀〈致酒行〉寫得入木三分,啟人幽思:

⠀⠀⠀

零落棲遲一杯酒,主人奉觴客長壽。

主父西遊困不歸,家人折斷門前柳。

⠀⠀⠀

吾聞馬周昔作新豐客,天荒地老無人識。空將牋上兩行書,直犯龍顏請恩澤。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一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拏雲,誰念幽寒坐嗚呃。

所謂「青紫人」,其實是兩種階級的人。青衣人,指差役、皂隸。例如很多豪門的門房或管家之流。紫衣人指的是「滿朝朱紫貴」的顯貴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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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五籤

⠀⠀⠀籤文:居下不親上,人心易散離,事機終失一,凡百盡成灰。

此籤似乎勸居下位者,應親附在上位者。其實不然。

年少之時,總以居下位者的角度,推敲此籤的涵意。最終發現居下位者,雖然經常以圖親近尊長,不遺餘力,尊長卻依然疏離冷淡,難以親近。

數十年來,即使我卑辭厚禮,意欲親附在上位者。始終得不到尊長賞識與信用。尊長即使短暫敷衍在下,其最親信之人,若非其親戚,則必為與其佞倖之人。

根本原因在於,掌握權勢與資源之上位者,鮮有日月經天,光風霽月之器識。聖人,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

孔子說過:「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忽視這條歷史鐵律的統治者,只能說既愚蠢又麻木。《孫子兵法》曰:「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可與之生,可與之死,而民不畏危也。」即此之謂也。

我們可以藉《論語》裡的一章,闡明其義: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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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三籤

⠀⠀⠀⠀籤文:明月同圓,顏色欣然,風雲相送,和合萬年。

籤文裡的人生沒有離別,沒有缺陷,更沒有死亡。籤文預言一個太過美好的未來,如果直白的理解籤文,恐怕反而會誤解人生,無法領受現實生命的真正幸福。人間世除了永恆的凝視,沒有永恆。何來和合萬年?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深情的凝視。時間過去與乎時間未來僅允許一絲意識,因為意識不存在於時間之一瞬,然而唯有在時間之一瞬,這懸於一線的意識,這幽微的漠然,在時間開始之前或時間停止之後,在一幽冥之目光之下。

這幽光既非日光,也非暗夜。日光為形貌增添澄澈的寂靜,將陰影轉變成無常的美景,以徐徐的遷流暗示長永恆。暗夜淨化靈魂,以剝落肉感掏空色慾,洗淨紅塵裡的溫情,既無繁華亦無虛空。

唯有歷劫的衰顏上一抹微光的瞬間,寂寞無為的徬徨。神光離合的繾綣,無所用心,以致於龐然的冷漠闇中竟已成形。百花凋零的春天殘景,如逝去的光陰已無法挽回。

「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凝視著年輪在樹身裡湧出夏天。我們在移動的樹梢之上移動,在繁複華麗葉脈的流光裡移動,在流轉的世間靜止的那一點上移動。

舞動,但是既非停歇也非移動。而不要稱之為恆定,那過去與未來會聚之地。既不是從將來來,也不是向過去去,既無升騰亦無沉淪,若不是這靜止的點,將無任何舞蹈,而唯有這舞蹈,我們可以說我們存在過,但是卻無發說出在那裡。而且我們無法說出時間多久,因為它深植於時間之中。

現在與過去的時光都只是當下現身於將來的時光。而將來的時光盡已蘊涵於過去。如果所有的時光永恆顯影於當下,則所有的時光皆已無法挽回。早該存在的時光止是一種抽象的時光,止是思辨的時空裡保持著一種永恆的可能性。生命的真相就投射於這映現未來的吉光片羽,此即人生價值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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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籤

⠀⠀⠀⠀籤文:止止止,有終有始,似月如花,守成而已。

「止」不是消極的無所作為,「守成」也不是頹廢無聊,此籤有其積極的涵意。不再循著流俗的常軌,度過無聊的生涯。人生悄然小立於凍結的時間,無所成就也就無所作為吧。

醉後午夜雖醒,但閒愁不減。傷春光易逝,感於年華老去。生命曾經許下的約定,現在只能惘然追憶。萬物皆不由人計較,層雲微散,月光不經意灑入花叢。風吹亂了月下的花影,花月風光裡,只有我的一顆心隨流光漸逝,逐漸澄靜。

《周易》為了求知人生真相,再三確認人的身體。所以身體形象是認知的關鍵,由此轉向史詩的敘事文本。因為求普遍的人性於個別具體的人身,正是史詩的特徵。卡在無意義的時空,日日複製著資本家設定的標準生涯規劃,唯有放空以解放自我。

凝視虛空中隨時可能產生的危機,時間向未來延續著,爻辭變成未來完成式的預言。或許現在與過去的時光都只是當下現身於將來的時光。而將來的時光盡已蘊涵於過去。如果所有的時光永恆顯影於當下,則所有的時光皆已無法挽回。

早該存在的時光止是一種抽象的時光,止是思辨的時空裡保持著一種永恆的可能性。生命的真相就投射於這映現未來的吉光片羽,此即人生價值之所在。該發生的時光與已經存在的時光,指向一個常存於當下的終點。

回憶中的踅音迴盪在我們未曾開啟的回憶,通往我們未曾前往的預許之地。因此亙古的話音迴響在讀者占者心間,但我們卻不能明白,為什麼要舞動靜謐的紅塵。猶餘下零落的足音,居住在記憶的森林裡。邏輯虛構的永恆引導著生命的真實未來,我們在幽囚的人生裡預約了幸福。

身體鑲著光的輪廓,我們以一種史詩英雄的行徑與姿態飄過空寂的荒城,行經歷史的迴路,俯瞰乾涸的宇宙。顫慄的血管在虯結的疤痕下一再歌唱,耽溺於年代凐遠遭人遺忘的戰爭。循著動脈舞動,淋巴腺裡的周行不殆,全都顯現於星星漂流時間海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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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一籤

⠀⠀⠀⠀籤文:虛名虛位久沈沈,祿馬當求未見真。一片彩雲秋後至,去年風物一時新。

此籤耐人尋味的對比在於「祿馬」與「彩雲」。

祿馬正在眼前,似乎觸手可得。卻未必是真實的祿馬。反而秋後將至飄忽的彩雲,將會出現一片新氣象。新氣象則啟發新思維。

面對死亡的短暫人生,如果不能開啟永恆的凝視,勢必墮入無底的虛無黑洞之中。因為人生的真相在於永遠面向死亡活著。有如坐在往前疾馳的火車上,卻背對著車頭,只能眺望車後已經逝去的風景。

然而死亡不是一個絕對專斷的時間點,死神降臨的身影並非倏然趕到終點,又稍稍退卻的悄然小立。

死亡雖然蜂湧而至,但是卻非驟然竟其全功。生命的的線索紛紛斷裂、崩解,當死亡隱然成形,生命仍然於潰退之際,轉進零星的島嶼。是為生命的島嶼現象。

暮夏時,農夫開始享受無所事事的閒散,不是偷閒的短暫自由,也不是初冬蹲在田埂發呆。因為他享有永恆的時間,時間是油脂的大海,緩緩周流於身邊,流過他的腋下,流過髮根,時間浸透它的毛孔,但是他不會溺斃於時間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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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二○籤

⠀⠀⠀⠀籤文:事未寬,心不安,疑慮久,始安然。

此籤籤文可以說是《諸葛神算》籤文本格派之代表。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術知者,恆存乎疢疾。獨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

人生唯一值得長久憂慮的事,也是孔門最珍貴的人生寶訓:

⠀⠀⠀⠀「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

日常生活總是充滿了變數與意外。特別是遭遇他人的惡意對待。或者,有人就是容易踩到狗屎。《孟子》的提示:「自反而忠矣。其橫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則與禽獸奚擇哉﹖於禽獸又何難焉!』是故也。」

碰上這種無理取鬧的爛人,首先我們要反省自己的言行,是否給予該人攻擊我的機會?如果自己身正,就不怕影子斜。

你反而可以釋懷。因為你碰上了禽獸。人跟畜牲無法理論。碰上野狗擋道,繞道而行就可以了,勿須憤恨。尤其現在如果殺狗,也會觸犯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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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算

第一一九籤

籤文:朦朧秋月映朱門,林外鳥聲遠寺僧,自有貴人來接引,何須巧語似流鶯。

⠀⠀⠀⠀子曰:「予欲無言。」子貢曰:「子如不言,則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天何言哉?《易》學之道,關鍵在靜觀天道運行。《易》理,修辭立其誠。故《周易•繫辭傳》曰:「將叛者其辭慚,中心疑者其辭枝。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誣善之人其辭游,失其守者其辭屈。」

吉人之辭寡,所以靜觀是人生語言修行,至高之境。《易經》教人居易俟命,道理同於《老子》:「致虛極,守靜篤。」此籤諷人勿作巧語,因為記號只能召喚記號,卻無法導致真理。言辯終歸無益於人生。

《莊子‧齊物論》有云:「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辯。」其中「存、論、議、辯」乃人類運用語言的不同層次,也是生命不同的境界。

「存」是「恤問」的意思,「恤」意謂憂慮與憐憫。所以盧梭說「存在感」可以譯為關於存在的傷感。

個人從大宇長宙觀照人生,唯有溫柔體恤之情,足以領悟生命的真相。一旦經過語言思索,便生了隔膜。言辯越深玄,真理越渺遠。唯有靜觀,方可「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

___ 李霖生《諸葛神算: 知命・玩命》201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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