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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兒子

孔夫子說得好：「鳥獸不可與同群。」因為與貓狗鎮日廝混，只覺人類面目可憎。

小黑自出生即浪跡荒野。荒野變為公園，已是八年後。以狗兒壽命類比，八年已是流浪狗初老之年。然而小黑那雙眸子，仍然清澈純稚，令人心疼。禽獸，禽獸，其實人遠不如禽獸。有時想來，殺官造反，不如直接「日殺有辜，肝人之肉。」好得在垂暮之年，一饗殺手之樂，以盡此生之歡。殺天下不忠不孝之人，以報皇天后土生養之恩。

頭一號想殺之人，乃一不孝之人。且不論其終身鄉愿，以博好好先生之名。僅其不孝之劣跡，足以碎屍萬段。

該人雖貴為大學主秘，相貌堂堂，人模人樣。其實一生苛薄其寡母，一再忤逆棄養其母。該人雖具博士學位，主管高等教育，但自幼姦猾，忤逆不孝，苛薄寡恩。

其母自幼失怙，中年喪偶，晚年喪子。悉心愛護此逆子，每週轉換八趟車，手提瓜果魚肉探望愛子。而其子雖近在呎尺，僅除夕夜反母寄寓所片刻。如今老母年逾九十，該人自居豪宅，卻拋置失智慈母於外姓人之手。含辛茹苦換來一生痛遭子女棄養。此子該不該碎屍萬段？這種人類，真是能啟發人的殺戮本性啊。

多年前，我向一位師長剖白：「老師，不知道我的人，見我如此絕情，恐怕以為我是大奸大惡之人。」

這位先生沉吟片刻，答曰：「你是有做大奸大惡的本事。」

因此我以先生為知己。

馬克思說人的存在感，直接透過自身的生產活動，像過電似的，從手心閃傳到腦心。

五十年，我僅僅懷抱著鬼魂的存在感，空懷濟世宏圖，不過是黃粱一夢。此生夢耶？非耶？誰能知之？

或許最後唯有殺人犯的血胤，可以留下一些絢爛與慌亂的印象。

殺官造反？最該殺的是混個破博士學位，貪財好色兼男盜女娼的學官學閥。此輩實乃禍國殃民之根本也。

殺官造反

前日夢中，聞知愛犬小黑遭豪強擄殺。登時熱血翻騰，口喊「殺官造反，為子報仇。」

殺官造反，縱然只是夢中，血淚迸出，無法自已。醒覺。冷月當窗，雨聲零霖。胸臆鬱悶難當。眼角淚痕未乾。

五十以後，常攬鏡自照，想像父親遺容。眉眼殺機，或是DNA。忽憶自幼常於無意之間，傷人毀物，豈先人餘孽乎？

世俗無知，何以愛生而殺生？然而我又何知？斷梗漂萍，豈能有知？幼時讀神怪小說，知有定風針，深心愛之。只因此身漂泊無所歸。一個沒有歷史記憶的人，只能活的像野獸一樣。

圖片來源：https://goo.gl/I01RFn

纏綿的冬雨裡，三隻流浪狗從山丘疾馳而下，直撲向我的懷裡。

高砂犬琥珀雙眸，在凜冽雨水沖洗下，晶瑩溫潤。

自午夜開始流淌的冷雨，浸透了他們厚實的毛衣。

一隻一隻紛紛將冰涼濕潤的額頭伸向我的手邊。

沒有受到愛撫的狗輪流發出深沉的嗚咽，遞出乞憐的眼神。

心亂如麻之餘，只能不斷責怪著他們：為什麼傻傻待在雨裡？為什麼？

人與狗在午後的冷雨裡，各自向對方低聲吼叫。

十一月的清晨，夜雨拂来的寒凉凝视着寂静的街道。半个世纪以来，许多独立寒窗阴雨里的清晨，我总想起天下苍生…

如今真称得上：一事无成两鬓双。苍生的涵意，只剩下公园里那三犬罢了。昨夜离开时，抱着他们的狗头，安慰他们明日重来的约会。但是心中空虚而惶恐，连自己都无法确信的明日，如何能够许诺寒雨中流离的野狗？

然而，悲莫悲兮，奈何今之所谓苍生，只此三犬尔？

自顾当下此身，正是荟萃荒诞与谬误。无限悲情里，体魄并无任何无力衰弱之处。反之，我身当春秋鼎盛，体能犹胜少年。脑力运转如风驰电掣，思维灵通明彻，毫无罣碍滞塞。只是坎陷一生，不得出脱。

《周易》坎卦曰：「六三，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牟宗三说：人生，本就是一大坎陷。用者，通也。勿用，不得通达也。

眼见全球化Globalization之下，人性糜烂。苍生却犹不自知，他们身后的丧钟已经敲响。我却仍旧无法跳脱五十余年的坎陷。

三犬物語

五年前在公園遇見真正的黑狗王子。夜幕下，小黑拘謹而老成，離我遠遠坐下，凝視著遠方夏夜靜靜的溪流。

小黑不食嗟來食。所以我們總小心放置食物，然後遠遠避開。小黑是不在陌生人面前進食的紳士。

流浪狗大多是斯文而矜持的大孩子。五年了，小黑已是公園的名犬，身形肥碩，神情嚴肅。然而神情精悍的黑狗王子，每回望見我，都興奮不已，老遠就撲上身來。

最難消受是他在我懷裡，唧唧哼哼，如泣如訴。彷佛訴說這一夜的歷險，又或者昨日別後許多辛酸。

小黑現在不僅常在我們面前大快朵頤，還不許我們餵食其他流浪犬。如果我們撫摸其他狗兒，他會吃醋嘔氣，不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