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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籤

⠀⠀⠀籤文：和合事，笑談成，喜音在半程，平步踏青雲。

「平步青雲」意同「一步登天」。平步青雲原來就指輕易登上成功的巔峰。事實上，凡留名青史者，並無平步青雲之事。所以此籤的條件句說得好：成功的前提在於「和合」。和樂、和平、和善、和氣…

王家衛的電影《一代宗師》的故事，以宮寶森藉金盆洗手，南下舉行武林盛會揭開序幕。宮寶森開宗明義說不是為了逞英雄，而是為了造時勢。但是他週圍的人仍不免「眼裡只有勝負，沒有人情世故。」

人類最大的罪惡源自一個「私」字。因為自私自利，所以爭強鬥狠，執著於輸贏。宮寶森心憂天下，天下為公，所以稱得上一代宗師。如何成其為一代宗師呢？

《論語．憲問》所說君子「修己以敬。」「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這就是人情世故。說明了宮寶森所體現的宗師氣度。就是宮寶森所說「習武之人有三階段，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

「人情世故」不是匹夫匹婦所謂的攪好人際關係，而是宮寶森語重心長的「見眾生」。「見眾生」是佛家語，這是《一代宗師》禪學的主旋律。

唯有以眾生為同體的覺悟者，始有所謂同體大悲。遊俠沉淪江湖，豈非地藏王菩薩之大悲願：「眾生度盡，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大乘佛學之所以成其「大」，在於同體大悲的「大悲願」。宮寶森是一位一貫能見眾生的宗師，所以當葉問說，「由一塊餅見天下」，他感到深慶得人。昏君與聖君的差別只有一點，就在於是否能為天下得人，為國舉才。

第二○六籤

⠀⠀⠀籤文：寶鏡無塵染，金貂已剪裁，也逢天意合，終不惹塵埃。

「寶鏡」，鏡子的美稱。隱喻日月。「金貂」，皇帝左右侍臣的冠飾。轉喻君王的侍從親貴之臣。綜觀「寶鏡」與「金貂」的隱喻，此籤說的是錦繡前程，堪稱清貴至極的運程。

我們在追求成功的路上，是否能夠不必吃相難看。是否有人能保持一種雍容優雅的姿態，以和善的方式獲得成功呢？

此籤的啟示就在於「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檯。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這個偈很好，有詠物詩的美感。「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可以想像身體像一棵樹一樣，而且是菩提樹。心像一面很純淨、光度很夠的鏡子，那多好，而這個鏡子明亮度還不夠，還要「時時勤拂拭」表示一種持續的修練，要「莫使惹塵埃」無染無著。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體盡無窮，而遊無朕；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亦虛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莊子‧應帝王）「心如明鏡」可以視為「天人合一」極佳的詮釋。

人對天的態度，「盡其所受乎天，而無見得」是領受而不佔有。「能勝物而不傷」則強調承擔天賜，卻有存恤保育天命之責。

「無為名尸，無為謀府；無為事任，無為知主。」說明「天」具有現代意義的「自然世界」之義，人不能以命名宰制萬物，更無權評議自然萬物是否各得其所。

第二○四籤

⠀⠀⠀籤文：事有喜，面有光，終始好商量，壺中日月長。

籤文中的「壺」，指神話中費長房故事中的壺。費長房與一仙翁俱入壺中，壺中天地廣闊，…飲酒作樂，喜樂不禁：

⠀⠀⠀費長房，汝南人，曾為市椽。有老翁賣藥於市，懸一壺於肆頭，及市罷輒跳入壺中。市人莫之見，惟長房於樓上睹之，…翁曰：「子明日更來。」…翁乃與俱入壺中。但見玉堂廣麗，旨酒甘餚，盈衍其中。

所謂「壺」，也可能是「腰舟」，或是「欲迴天地入扁舟」的「扁舟」，乘此壺，逍遙天地間，喜樂無限。此籤喜從何來？試以義山詩句，曉暢其義：

⠀⠀⠀迢遞高城百尺樓，綠楊枝外盡汀洲。

⠀⠀⠀賈生年少虛垂淚，王粲春來更遠遊。

⠀⠀⠀永憶江湖歸白髮，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鴛雛竟未休。

第二○三籤

⠀⠀⠀籤文：門外事重疊，陰人多遇合，賢女雖助巧，渺渺終難洽。

籤文意謂魚水之歡，遇合雖多，但都屬露水姻緣。不是凶終隙末，就是無疾而終。如若以男女之事為喻，下文可以略言人生志趣，聊供讀者玩味：

老電影《著魔Possession》：愛情的範疇裡，不計得失。「失戀」是一個邏輯上的謬誤。著魔（Possession）的原因似乎來自愛情（Eros），資產階級法權薰染之下，狂飆的佔有欲既不是愛情，而是小資產階級變態的戀物癖。當我們終於無法佔有，就是我們著魔之時。

人生主要的科技就是「保鮮」。我們無法逆轉生死的向量，所以只好致力於任何保鮮的技巧。但是保鮮只能延緩死亡流程的終結，卻不能取消死亡。當保鮮已經盡力，我們必須及時享受生命。所以「享受」是「保鮮」的終極目標，「保鮮」的極限就由「享受」來決定。享受細節精緻的營構，享受遊藝。

如果「保鮮」的藝術淪落為「防腐」的科技，以佔有的方式存有的生命，將會無恥地對他人展開瘋魔的禁錮。三生石上鏤刻的唯一專情，墮落到隱私相脅的卑劣恐嚇。失戀的人永遠無法理解愛情是沒有名姓的，真正的愛情只存在於人類的原罪之前。前原罪期的人類，沒有自我，恬不知恥。

在愛情的衝動下，一再地著魔，以翻新的手法佔有，在繁複的佔有中建築自我。然而遭受痛撤心肝的戀愛撕裂之後，開始以各種遊藝重新營構自我。

我在我的遊藝裡，重新辨認自己的生命型態，像考古學家，在火山岩嚴苛的地質裡鑽研，生命的型態學因此比生命的形上學更切近主題。

生命的本質，以及人的本性，留給清心寡欲的形上學老師吧。遊藝是有形有質的欲望，遊藝舖陳生命的細節，我從我的欲望裡觀看自己，體貼地愛上自己。失戀之後必須重新回到生命的寓所，而遊藝的拼圖正是我塵世最後的庇護所。

第二○二籤

⠀⠀⠀籤文：閬苑一時春，庭前花柳新，聲傳好信息，草木盡欣欣。

「閬苑」，閬鳳山之苑，乃傳說中，神仙居住的地方。舊時詩文中常用來指宮苑。又借指苑囿。再或借指翰林院。總之，轉喻清貴的處境與待遇。

此籤可能隱喻一個人得到皇帝拔擢，進入清貴的翰林院。更可能因為閬苑指的是仙境，所以得仙人指點，所謂「玉郎會此通仙籍，憶向天階問紫芝。」

金庸小說《天龍八部》裡，西夏公主招親之時，問候選人的第一個問題：「…一生之中，在什麼地方最是快樂逍遙？」

慕容復的答案似乎答非所問：『這問題慕容復曾聽他問過四五十人，但問到自己之時，突然間張口結舌，答不上來。他一生營營役役，不斷為興復燕國而奔走，可說從未有過什麼快樂之時。別人瞧他年少英俊，武功高強，名滿天下，江湖上對之無不敬畏，自必志得意滿，但他內心，實在是從來沒感到真正快樂過。他呆了一呆，說道：「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

其實人世間大多數人，可能與慕容復的答案相同：「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這也是此籤預言的意旨。如此人生，往往要等待來日無多之時，甚至醫師宣告死期將至，才會猛然醒覺。然而為時已晚。

過去的生涯都活在這種幸福的預言裡，每日為將來的成功之日而活。更糟的是過去一直在求職中度過，從來沒有謀職成功。為了謀職，撰寫過十幾部書，過四百萬言。但是大部分著作只有我自己看過。幾乎所有謀職之著作，都被原封不動退件。

然而埋頭讀書寫書之際，感受到閱讀與寫作的快樂，卻是所有平步青雲之人，無法享受的幸福。

第二○一籤

⠀⠀⠀籤文：無端風雨催春去，落盡枝頭桃李花，桃畔有人歌且笑，知君心事亂如麻。

人生的悲劇宿命，卻是無可救贖的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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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 李煜〈烏夜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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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句「林花謝了春紅」，年華似水流，青春歲月正如水面的落英殘紅，「太匆匆」不是物理性的時間，而是不捨的心情，無可挽回的生命。

第二ΟΟ籤

⠀⠀⠀籤文：鑿石得玉，淘沙得珠，眼前目下，何用躊躇。

甚麼樣的人生能夠「鑿石得玉，淘沙得珠。」此籤與其說是幸福的預言，不如說是一種人生哲學的格言。

此籤的寓意在於珠玉所隱喻的珍貴價值，就在你當下瑣碎的生活之中。但是你與自己的生命產生了疏離，你太沉迷於遙遠而且不屬於你夢幻之中。

這種不屬於你的疏離的夢想，是透過資本主義文化工業生產的商品，一堆拼貼的記號，迷惑了你的心眼。使你無法看見真正的自我，因此你的迷夢永遠無法回饋你的生命。

所以此籤勸諭你重新找到自我生活意義。當然首先必須先找你的存在感。而你又是如何失了自我存在感？

盧索說：生命不只是呼吸而已，更重要的是存在感（le sentiment de nôtre existence）。鑿石得玉，淘沙得珠。每天體現你的存在感，用你自己的生產力檢證你自己的存在，實踐你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人的社會生命決定了他的人性覺醒」人生在世並非直接意識自身的存在，而是透過「自身的生產力、生產工具與生產關係」認知自身的生命。人類證成自身存在正當性的基礎是生產活動。

資本家剝奪了個人的生產工具。剝奪個人生產工具之際，也就剝奪了一個人的存在感。

第一九九籤

⠀⠀⠀籤文：雀噪高枝上，行人古渡頭，半途不了事，日暮轉生愁。

此籤警示的重點在於「切莫錯過」。這是針對優寡斷的人。然而誰能真正做到「今生無悔」。從形上學的角度俯瞰人生，人類分分秒秒，錯過自己的人生。

浮士德只為了不想錯過今生，最美的瞬間，在一個生無可戀的暗黑夜晚，與魔鬼歃血為盟。

村上春樹《1Q84》曰：「過了某個年齡之後，人生只不過是各種物件連續流失的過程。」

人生自是長恨水長東，任你絕頂聰明也留不住當下之一瞬。因為抽刀斷水水更流，你說「當下」之際，當下已成過去。人誰不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所以《挪威森林》少女直子的遺言：「請永遠不要忘記我。」

鷇音呼喚快去，因為葉片後藏的盡是孩童，亢奮的匿著，壓抑著笑聲。鷇音呼喚，快快快去：人類無法承載太多真實的存在（reality）。時間過去而時間未來，過去未能實現的與過去已經存在的，指向同一個終點，一個常存的現在。

即使鄰近地獄，生活只是無止盡的苦難，我們也要在時空中找到自己的定位。這是盧梭所說的，人生不只是存活而已，最重要的是要有存在感，一種對於生命的敏感。縱然人生只是傷感與悲懷。

第一九八籤

⠀⠀⠀籤文：著著占先機，其中路不迷，目前無合意，乍免是與非。

此籤乍看之下，令人安心。然而細細玩味，就發現其實寂寞困守於凝結的時空之中，一籌莫展。昔日相熟的星象命理師，每遇算出問者的生涯出現困阨大限，就會勸人閉門謝客，居家讀書與寫作。

我們常說，一個人沒有涵養，不知進退，不通人情世故，原因就在於讀書少。很多人因此衍生出許多大道理，同時顯擺自己好像看了很多書。殊不知此輩淺薄之人，即使有留洋博士學位，依然愚蠢如故，頂多做豪門走狗，或洋買辦，一生只能隨人俯仰而已。

所以，我們首先應講究方法，讀書方法，然後人人只要肯讀書，都能「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所以此處只講讀書方法。

善讀書就是回應人性永恆召喚的第一步。大師傳世之作，情節的經營，跳脫線性的時間觀，不以重建時間為務，文本產生迷霧一樣的效應，使意義的節點輝映成趣，組成重重無盡的意義網絡。

就文本之線性展開型態，複構的意義網絡表現為音樂的旋律。每一情節之營謀，出入時間序列之間，必產生時態的變化。

徬徨無為（lingering）是最佳的閱讀策略。「徬徨無為」語出《莊子‧逍遙遊》：「今夫犛牛，其大若垂天之雲。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徬徨乎無為其側，逍遙乎寢臥其下。」此即作者運用技巧，令讀者得以「凌波微步」（inferential walks）。

徬徨無為（lingering）有時不僅為了放慢節奏，更是為了讀者能夠享受「凌波微步」（inferential walks）的美妙時刻，因而時間的日常度量流入虛無的世界，所有的時鐘皆遷化如流水。永恆的凝視，寖假於萬物之遷遷流謝之上，於萬物遷流之後，於其中，週浹內外。

第一九七籤

⠀⠀⠀籤文：進不安，退不可，上下相從，明珠一顆。

明珠隱喻圓滿與貴重的結局。此籤是一種人生哲學的寓言。關鍵在於如何進退？

《論語》中孔子說：「篤信好學，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

孔子這句話在現代並不適用。現代人即使身逢太平盛世，但是「篤信好學，守死善道。」並不能令他富且貴。卻旺旺使他貧且賤。時也，運也，命也。
尤其當今的亞洲國家，都面臨傳統核心價值系統崩潰，人性遭到遺忘，人文素養蕩然無存的困境。孔子講那段話時，道統雖不絕如縷，卻也堅韌無比。

甚麼又是道？「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以與之死，可以與之生，而民畏危。」

這裡講的似乎是一種權謀，但是如果違逆人性的趨向，權謀也毫無用處。既然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利用文化工業，大眾傳媒的絕對優勢，剝奪人民的記憶，製造獨裁者中意的歷史，豈容青史盡成灰？

人性是一種抉擇，一種令尚有良知的你，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成眠的閃電雷鳴。魯迅的詩真好：

⠀⠀⠀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

第一九六籤

⠀⠀⠀籤文：深潭魚可釣，幽谷鳥可羅，只用久長心，不用生疑惑。

此籤的意境：時間靜定如史詩般幻入永恆，人生須懂得徬徨無為（lingering）不僅為了放慢節奏，更是為了能夠享受「凌虛微步」（inferential walks）的美妙時刻，因而時間的日常度量流入虛無的世界，所有的時鐘皆遷化如流水。

在傍徨無為之中，封閉於時間的樹林裡。浪費時間，休葺空間理念，修飾空間印象，足以擴充言詮時間，閱讀時間，以及故事時間的關係。 這些如史詩畫面的團體照，如休止符，又如賦格曲( fugue )，時間迴盪在銀幕框起的神話空間裡。

人的目光凝望著未來虛擬的一點，到得那時，眾人或許皆已死去。到得那時，當下的我皆已死去。所有的人像皆是遺照。

生命的真相就投射於這映現未來的吉光片羽，此即人生價值之所在。

凝視著腳趾，早該發生的時間與已經存在的時間，指向一個常存於當下的終點。回憶中的踅音迴盪在我們未曾開啟的回憶中，通往我們未曾前往的預許之地。

因此亙古的話音迴響在讀者心間，但我們卻不能明白，為什麼要舞動靜觀的塵灰。猶餘下零落的足音，居住在記憶的森林裡。而我們應否追躡那角落裡飄渺的斷續寒砧斷續風呢？

凝視著小腿肚，無人注視的視線交錯，因為鑲著光暈的輪廓，以一種世故的方式飄過空寂的巷道，行經街道的迴路，俯瞰記憶乾涸的水池。

第一九五籤

⠀⠀⠀籤文：鶴自雲中出，人從月下歸，新歡盈臉上，不用皺雙眉。

「鶴自雲中出，」喻世外高人為我仙侶，試觀李商隱〈華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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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鶴不睡雲無心，衲衣筇杖來西林。

院門晝鎖回廊靜，秋日當階柿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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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謂「人從月下歸，」是一種意境，如《論語‧先進》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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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四籤

⠀⠀⠀籤文：身曆驚濤，東風便好，太平身退，目下還早。

山重水遠風波道，人生最後的歸宿究竟是什麼。一旦覺醒，驚濤何足懼，東風何足喜。人生到處有青山。所謂「身退」，試看李商隱的歸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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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如微霰下前池，風過回塘萬竹悲。

浮世本來多聚散，紅蕖何事亦離披。

悠揚歸夢惟燈見，濩落生涯獨酒知。

豈到白頭長只爾，嵩陽松雪有心期。

___李商隱〈七月二十九日崇讓宅讌作〉

第一九三籤

⠀⠀⠀籤文：萬里片帆轉，波平浪不驚，行行無阻滯，遠處更通津。

真實的人生，離亂無常，此籤遠方光明的想像是人生的神話。但是神話的品質正確反映依民族之文化水平的高下。

通過此籤，我們更應該以永恆的凝視，了悟俗世的幸福，只不過是永恆凝視間的一瞥。

如果按單線發展的因果理則，人世間的無常，實在是非理性，並產生絕望無助的痛苦。大海行舟，前途莫測，正是最好的寫照。

於是難免讓人從心底發出希望未曾出生的悲歎，無奈之餘，則感傷不如當下了斷殘生。

光源之神創造了夢想絕美的世界，因此人能夠消受無常世界的苦行。無盡變滅的無常世界，其實是我們親切地經歷。波光映耀的華麗光景，鎮壓生命無常遷化變滅所帶來的痛苦，不使人生迷失於虛無之中。

返回自然就是我們在數列上的天真、返回無污染的純粹形式。純粹形式的想像在創世的光線勾劃之下，雕刻出價值的理想，啟示生命的歸鄉。

此籤看似只是平庸的吉祥話，安慰苦惱的人生。但是其深層隱喻，卻是人生最後的歸宿，只有生命最終的鄉愁（nostalgia）。

第一九二籤

⠀⠀⠀籤文：事若羈留，人不出頭，往來閉塞，要見無有。

我們對於身邊罹患憂鬱症的人，普遍缺乏同情心。即使親如父子母女，往往 也因缺乏惻隱之心，遺忘自己的人性。因而對於身邊的罹患憂鬱症的親人，太過 嚴厲。甚至鄙視厭煩。以下我嘗試以隱喻的方法，揭示此籤所示「心靈閉鎖的苦悶」。

藉親情啟發，人變成幽冥的動物，不必依循人間的小路，白日的光芒刺痛他 的眼球，不依靠視覺而是臉上的皮膚。雙眼甚至在日光下無法聚焦，卻可以嗅知 地下水甘醇的氣息。

暮夏時，他開始享受無所事事的閒散，不是偷閒的短暫自由，也不是初冬蹲 在田埂發呆。因為他享有永恆的時間，時間是油脂的大海，緩緩周流於身邊，流 過他的腋下，流過髮根，時間浸透它的毛孔，但是他不會溺斃於時間之海。

人不是為了工作而活著，他不再因沒有工作而焦慮，於是他可以整個上午仰 躺著觀看樹陰的變換，或者烏鴉築巢的每一個細節。他生活在圖騰的每一角象徵 符號裡，符號在永恆的時間裡綻開。

當你還幼小的時候，經常處於饑餓之中，饑餓將人變成動物，在彼此的手中 搶奪食物。或從未成熟的田地，或者果園粗疏的間隙，揀拾來不及成長的食物。 成人之後，無論身體裡有如何獸性的嘶喊，皆已餓成寂靜。炎熱的夏日，閉上眼 睛，掏空思緒，沒有期待，沒有絕望。

光束刺穿你的腦袋，身體開始排斥異物，甚至無法飲水。任何衣物都失去它 的溫暖，即使身體將要死去，同樣穴居也處，生死又有什麼異樣，你的故事終於 隨著骸骨逐漸白化而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