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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學院裡的蠹魚,總是依賴出版商而存活。今日追憶我的聖堂,在晶瑩的白石墳墓中,想起許多出版商。

此生絕大的悲哀,莫過於從未邂逅一位具有慧眼的出版商與會讀書的編輯。

若我是馬克思,喜得恩格斯知遇。前幾日,再等了三十年之後,還是發現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詩句最佳的領悟。

〈白石聖堂〉

今年漸漸度過自己的六十三年,或許?

藉臉書的回顧與谷歌的存文,可以瀏覽我思想的考古風格層。

在惶恐與繚亂的壓縮之下,到處錯雜著聖堂裡繞樑的安魂曲:白石聖堂的冥想。

1975年夏到1976年夏,我負責打理修道院的聖堂。

鑲銅線的水磨石子地板,彩繪玻璃窗,掩映窗欄的芭蕉葉,沈重的木椅與跪凳的暗香,少年們的喧囂逐漸隱逝在芒果樹林立的排球場,我獨自靜坐在聖堂角落,呼吸著新打上地板蠟的地板。

白石聖堂裡鎮壓消弭了平生所有不平事,我微啜這猶可喘息的凜冬。

*1998年白色夢境

無言相對的天藍水綠酒紅映著黃銅,延長的甬道引人緩緩向前。

在這凝想的南島,聖堂的歲月是蟬鳴的午後,神遊林投樹與桂竹林的河濱與小河壩。遠方兒童唱著攀岩的高歌,露水乘著昔日的晚風襲上我的髮梢。

乳香依然統治著雲母屏風,沒藥燻香著長椅間遺落的往事。蟬鳴隱約在高窗之外的肥綠,夏日正踱著午後的微醺。

每一宇宙漂流的歲月,流轉著無法追趕的遲暮,舉杯的儀式凝固在紅土離亂的雜木林,聖堂不是一幢尖頂石屋,而是呼吸的方式。

我的腦子還能呼吸,儘管窗外暑熱逼人,樓外車聲沸揚,世事臭不堪聞,人間糜爛。這一方虛擬的聖堂,藏住我許多可能的未曾寫出的寶貝書。

以往寫過的七八本書,幾十篇論文,絕不在藏書之列。我的真心與絕學,還是未刊之稾,還住在這夏日一角的聖堂。

這虛擬的聖堂裡,藏著我此生最美好的書。但是金戈鐵甲的天神在此巡弋,嚴禁天生神器流出聖堂。剩下斗室四壁壁立的圖書,隱隱反映著繆思的衣光鬢影。我是這聖堂資歷最老的小司閽,知道何處藏著好紅酒,每日善飲幾分。

我的迷信,不管搬家到何處,眼面前書桌上必有一摞好書,據說會產生好的影響。我信陽宅風水,但所謂陽宅風水,全在於書在架上的好相貌。所謂好書指賣相好的書,最好是摩洛哥小羊皮精裝燙金線金字一色一套。這號書,老實說我就有四五打。書能論「打」算麼?講究成套嘛。

眼面前書桌上還有點講究,甭管書桌多亂,monitor桌面必須令人有點好的憧憬。眼前的景致則是一座聖堂的內景,七面彩繪玻璃的長窗,鉛玻璃的彩繪落在大理石透亮的肌膚上,沉沉的跪凳邊聚集兒童回憶的折射。

甲午年冬月憶往〈白石聖堂〉二首

其一

隱退到白色的陰影裡

我是黑夜的白子

從少年青澀的光暈裡出走

寒風冷雨侵蝕了所有的黑色素

誰知風化後的烈血

鈣化後的呼吸

光芒凝結成乾淨的石英

結晶的永恆

其二

微潤的水色陷入沉思

愛情的心悸安靜的躍動

虛擬的年輪刻劃無語的思念

掩卷之後仍然清泠相思

冰冷的懷念默默迴遊

儼然歲月永遠的斷層

(甲午年冬日)

20221222 冬至 李霖生臉書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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