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避靜 〉
此生盡在避靜。不得不愛避靜,因為這就是宿命。
此生得以「全生保真」,客觀來說,世人皆避著我,我得一無可奈何的寂靜。吉祥。
精於世故,長袖善舞,卻無法隨波逐流。
Retreat,所謂「避靜」,教會教養給我最大的恩典。
永遠記得那一年,十七歲的秋天,在彰化靜山,得一「 靜 」字。
五彩班爛的秋天,十七歲的小修道士有太多心事。想學聖奧思定。到如今想殉教而不得。是為荒謬劇。
Klimt的小樹林迷走的紋路,舖滿紅黃枯葉綿軟的森林小徑,斂去了聲音。
山間的秋天,枯寂且乾燥,森林卻繁華與沈默。枯葉吸盡了秋風的絮叨。
「避靜」,本是修行,卻是我無奈的一生。
凡有學生去西方留學,向我問門路,我總說去「避靜」。
我一生沒有什麼成就,所以被動的,了悟功成名就太虛無。年少時羨慕許多前輩與同儕,少年德路,青雲直上。誰知人生還不到頭,自殺的不知凡幾,老年身陷囹圄的更令人唏噓。
鑽研死亡,體貼死亡,曾是傅佩榮最怕提及的題目,他自己說常講死亡,就快死。常談愛情,後半生頗有「豔遇」。滿口哲學,竟不明人生無常,無常即苦。
傅某是我修道院的大前輩,如此師長豈不令人懷疑天主教?萬般帶不走。呵呵。
然而所幸:小老兒初心未改。我雖年逾六旬,夢中只是十七少年。
夢回靜山滿眼秋日風華,洛可可無盡虛無,勃勃熱血未改。
我猶是憤世嫉俗的少年公孫,不是嫉妒,而是心痛,痛心疾首。
「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
我可以理解,因為眼前已是淚水盈眶的眼睛,不停發抖的身體。
《孟子》的言詞太生動。
嫉恨天下蒼生無辜就死,而不是自己這一生不走運啊。
此所謂: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莫我知也夫。知我者,其天乎?
這一生等的那人,究竟來還是不來?
人生宿命的悲劇,尼采所熟悉的悲劇⋯⋯
(一再回顧改寫這貼文,是自娛也是荒涼。人們誰能看到這結尾?又有誰能解開這些惡作劇的密碼?)
厭煩剪髮、厭煩刷牙,厭煩洗濯,厭煩爪剪,厭煩為人的一切⋯⋯這邋遢自有惡戲的樂趣。反正沒有人能看到。
20240916 李霖生於石舟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