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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疏法華經〉

 

〈序曲〉

 

Auguste Rodin不識羊脂玉

如來卻玉成了極樂的剎那

腳趾的痙癴已經雕琢成為永恆

究竟忘記是因為無法想像的高潮

還是因為顏面的扭曲

造成性感的眄眩

全都只是黴黑乾癟的玫瑰花瓣

在死神的嘆息裡飛散

最後的記憶只剩無法翻譯的

Ecstasy⋯⋯

神魂超拔之際

清空了所有的記憶與存在

 

*

梵唄雕塑著運行著的懸空寺

銀河的流動吹拂著穹蒼億萬光年的微風

敲擊著梵唄悠遠無垠的賦格曲

我們於是悄悄度過生死的玄關

*

流動的音符組織了語義的流動

當人類成為語意的河流衝擊著堤壩的

象形帝國,帝國如冰山渙渙而泮泮

涓涓的水聲在絕無陰影的夢裡翻譯著如來

*

雖然度過纏綿的豐腴歡媾

我只是一座空山裡寂寥的院落

枯葉在足下打著嘲弄的旋兒

然而一切都是無聲的回音

*

妙法蓮華是人生的經緯

一再一再巴哈的迴旋曲

救贖與征服死亡

不是我的死亡,而是我所愛眾生的死亡

*

眾生在世不過是一個角色

生與死不過是一種變換的姿態

只有傾聽

你或許聽不見的召喚

*

沒有人在乎一個生活的人

生活的人並不存在,只是皮影戲

人生在世只是柏拉圖的皮影戲

「一個小和尚有一個小棒槌」

*

在一個無影燈的世界

我們不知道什麼是死亡與黑暗

所以不再畏懼無間的黑洞與地獄

雖然那只是渺小眾生渺小的心願

*

*

西方醫學因為看不見皮相之下的黑暗世界

數位科學翻成一切真理的根源

數學是精密的邏輯

科學是基於一個邏輯的謬誤

*

或許是人性的基因在攀爬

一座越來越寒冷與荒涼的山峰

闊葉林變成了針葉林再變成了

億萬年前深海的貝塚

*

歲月,只有凝固的風格層

時間因為高寒而成為空間透明的誤會

趁著白雪的激情與溫度,沒日沒夜的

挖掘不知遺落在哪一層的忘川

*

無心計算多少淫亂的白色肉體

交織成血腥的河流

據說那是一瞬一瞬不死的雄心

所謂歷史的核心或許是刺眼的光亮或黑洞

*

在異教徒的節日恣肆放浪

必須蘊含各種嘲諷,嚴謹的或粗鄙的

以眾生,禽獸與草木的沛然莫之能禦

我們成為菩薩,或者如來?

*

醒來,皮膚撕裂成碎片

血肉腫脹成飛行的大山,細碎的疼痛總成

極樂,悠遊馬里雅納海溝的我竟然

翱翔南極冷冽的白晝

*

生命有著萬花筒的姿態

為什麼要尋求自我

認知?只須一念開悟

死亡的瞬間復活,活著的瞬間死去

*

巨大的變形需要巨量的同情

否則你無法認知蜉蝣一日的生死

即使死亡轉瞬發生,仍然要

衣裳楚楚,麻衣勝雪

*

所謂時間,不在於刻度與長久

回到那凝睇的剎那,今生只是夢境

那永晝夢裡,永遠駐足的一刻

才是真正的永恆,而時間只是兒戲

*

生命遭到虛擬的時間圈禁

人類喜愛將時間刻劃成週期

層重的城池號稱九門提督

自古以來叛變的首腦

*

你喜愛丈量一重一重的時間之城

於是產生無限的錯覺

然而你總是需要一組有限的數碼

藉以互相嘲弄彼此的人生

*

嘲諷是一件頂令人悲傷的事

尤其一切都發生在墓園裡

所以鬼魂延續生前的絮絮叨叨

摻和著長久的秋天與鉛色冷雨凝重的陰雲

*

我離去但無人察覺

或許以為只是密雲不雨

天色剎那黑暗成為穹蒼,許久許久

讓人忘了計數,因為我的身體裂解的劇痛

*

只為了遮天蔽日,這裂解的劇痛太無聊

過著小打小鬧的小日子多好

天雨黑血在地面造成無數坑坑漥漥

人生的真理不就是在這坑陷?

*

社畜存在於「會社」之先

讀書原本學做人,誰知化爲狗

這話污辱了狗

人類不配鄙視狗

*

我崇拜聖人跟錢有仇

不在乎「將軍百戰身名裂」

然而心底有點兒慌

捨不得死啊

*

有一個人可以變成一片鷹羽

風在歷史的風格層流動

鷹羽可以自由的迴旋

然而等待風起時

*

人生在世需要等待,總是等待

身體裂解之後極速飄向無垠的宇宙

一切都消失了

只有未曾綻放的風聲

*

南城外牆根老人的白色骸骨

蹲著,等待

西風孤獨的嘆息

穿過心臟曾經待過的空洞

傳來沒有星月迴旋的的暮色

默默吹走了人的身影

*

南城牆外似乎總是有一個骷髏等待

或是牆頭箭眼怔忡的凝視

湛藍的夜色潺湲淌去

佇立一位並未曾邀約的愛情

如果沒有了凝睇是否就沒有了

美麗的湛藍夜色的溪流

*

但是那不歇息的唏噓絕美

億萬年的星光都靜靜離去

遺留絕美的豐腴白膩在忘川的瀲灩波流下

唉,我不再回顧,不再回顧

任所有夜色的黑暗

唏唏溜溜滴滴躂躂不再回顧

*

誰說活著就是喘息

又說只有血管的搏動可以信賴

臨床醫學有趣的邏輯謬誤

「看見了就是認知了」

笛卡爾會告訴你

許是天父安排好的錯覺

視覺也只是一叢蒙太奇的後製

如果你能夠詢問隱約在南牆根

一顆骷髏的眼瞳,他會告訴你愛情的真諦

*

「天地一指,萬物一馬」

美妙的鏡像映射謎語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夢中總在尋找一張熟悉的臉,

等待一個親暱的笑容。

否則我無法認同我活著。

只是因為深切的思念。

陌生的陰靈在霖霖的雨夜裡

還是顯影了

風雨濤濤的扁舟上

他是誰

未曾刻在歷史的碑銘

暗黑的晨風自斗室的窗口

匆匆草草

飄入一張陌生的遺書

老是看不清淡漠的字跡

不記

或許浸濕了的哀愁

只是莫名的恨

不值得記憶的冷冷的一夜晨風

廓清遮蔽雙眼的業障終於

偏執的狂熱苦苦尋覓可以認同的臉譜。

渴望找到可以認同的臉譜。

然而,這希望已經遭到扭曲。

我想,永遠無法找到自己的系譜了。

因為身體與面目已經扭曲。

神已經將我的身體信手一扭

 

相,變亂不已。萬物飄零,變幻自如。

繚亂迷魂。盲人漫騎著瞎馬,夢裡淚灑虛空。

 

爛熟於胸,夢覺虛實之間。

扭曲的身體猶如扭曲的人生,

或許無所謂應然,人生只是偶然

邂逅的總體追憶。

 

年頭到年尾,死了一狗票

薄有塵緣的舊相識

無所醒悟,仍舊依違於酒色財氣

 

墨色濃淡決定了蒼黃翠綠

湖筆端硯徽墨還剩我年少的純素

映著遠古遺落的星辰

凝視著鬢角與頸後柔軟的輕髮

遙想鄰座少女髫齡的微笑迴旋

成為行星凐遠歷史化石的年輪

在一個適宜倒立的夏日午後

以一枝頎長的火柴點燃你的記憶

看見你嫋娜的靈魂泛著骨瓷的餘光

一縷騷然相思起於足心直入腦門

我於我的熱帶雨林觀想你

你在你的《羅馬法》掃瞄著我

 

那一年,汀州路上水田邊,

天上有一隻展翅的鷹

京師大學堂的邊緣遇見一隻展翅的鷹

然而,已經邈邈

天與田已經消失了

「高岸為谷,深谷為陵」

地質學的醒悟,我已衰老

美好的世界已經崩潰

心中卻一直有一隻翱翔的鷹

世人不知生命只屬於翱翔的追憶

 

我只是歲月的頑童,不記得

曾經登錄愛情的罪證

 癡情的星月仍然相信那怔忡的戀愛

 寸縮的絕艷卻已經遺忘了

 琥珀裡曾經凍凝的關於我可疑的存在

萬物一馬的喲⋯⋯

 

有時清風撥弄了神廟廊廡的Doric order

列柱曾經標示的哲思瞬間變換

一隻蘇格蘭摺耳貓有兩副耳朵

頭頂盤旋莫名的竹蜻蜓

聽見九天的神曲,人類的《神曲》是瞎掰

從來不悉心聽死亡的預言

從不凝視眾生的惡作劇

從不曾找到存在感

 

*

遠古的史詩如此靜默

石洞壁上一幅幅

無言的華麗與凝固的戰爭

因此眾生看見了龍的六樣姿態

無聲的演繹

容許愛情可以永恆

所以祭祀在死亡

最後的交媾那眼神寂寞與哀傷

無論以何樣姿態

龍靜止在吞噬一切之前

靜默的表態以支撐神聖的秩序

美好的上古史,愛情與死亡

都在生而未生之際,成為沉默的永恆



 

〈不壞假名〉

 

精心連綴的珠簾輕敲風韻

莫非你來了,迴旋小院泠泠的竹影

暗夜裡遠山的景深卻飄搖著清艷的晚裝

我看見你的魂魄,

金碧的鳳凰歇息在芳香的檀樹林裡

幽幽的細雨紛紛落下隱隱的忘川

無法遺忘的死亡在吟唱著華麗的遺忘

~

 

死亡終於遺忘了華麗的吟唱

遺忘中或有裊裊的流風

似乎是母親在靜謐的墓園裡

呼喚著我的名字

~

依著橋欄憑弔

川流而逝永不回顧的是我的記憶

你的靈魂又微微掀起艷雲的腳步

踱進我支離四散的自我

穿上浮起你眉似春山

浮動在暗雲明月裡的天際

~

他來扣門,像一個熟悉的朋友

蓬蓬的髮絲上猶有幾片六簇冰文

映射著稀薄的星光

指引著許多光年曾經的存在

疲憊髹飾著他的生涯

只能在臉上的皺紋縫隙

辨認依稀的相識

他說白樺樹林每一次轉身的圖騰

令他迷失了回歸的鄉愁

我們暢談樹冠層上一同傾聽的松濤

月亮破碎在歲月石磯的稜角

燦爛的激情在永恆的瞬間存在又不存在

~











 

*

 

〈永恆〉

 

音樂與言語只是聖殿的列柱

所有的記號系統不過是

我們在俯瞰總是沈默的堤壩

堤壩安然地隨著大地逐漸陸沉

你甚至無法感受他們正在分寸之間

隱隱離去,依照某種邏輯的佈局

邏輯的神祇只能邏輯的思維

誰還須去撥弄時間的琴弦

邏輯映射的組構,記號不死不生

風輕輕拂過

何必多事去調弄時間的虛構

時間其實全在一隻完美的「宣德爐」

所以我們讀帖讀棋譜讀樂章

結果生命既不是靜止也不是流動

~

永恆存有與死亡

不會是同一的真如

鐘錶的指針指向虛擬的刻度

按照規定,週期性地埋葬了晝與夜

其實曼陀羅花瞬間的綻放定義了時間

曼殊沙華蜷曲的綻放

一次次攫住我們的生命

曼陀羅不歇息的綻放時間

曼殊沙華自在的舒卷就是時間的刻度

~~

「始」「終」始終只是兩個記號。

時間在其中也在其外

光影編織了時間的開闔

時光雕刻了世界我們卻無法雕刻時間

~

一切都由無法記載的黑暗開始

這次也許是最後的纏綿

必須清晰的記住你

每一寸瑩白的肌膚

纏繞豐腴身體的黑亮長髮

我將渡過冬季凝結的河川

將你的所有記憶擁抱在緊鎖的心臟

長戟撬開胸腔,身體躺在瀰天的遺忘裡

我的愛與記憶於是流進黑暗的凍土

大地將會追憶一切遺忘的愛情與子嗣

~

 

少年犀甲裡流淌著妻子酸甜的汗水

走出穴中莫名說出:我願意今天戰死

草莽裡敵人的身影幢幢

城牆上洶湧戰爭的血圖騰

風雪之後全都遺落在肥白魚族的陰影裡

屍體遺忘了曾經活著而飛翔

在郊野無言的草莽上空舞蹈

一切都在獵豹凝結的凝視中

~

 

蜿蜒沼澤的巨鱷追逐著五色鳥的航路

鷹隼的死亡之吻映入鱷魚死後的眼瞳

馬蹄狠狠的親吻著大地

戰車後的女奴令人憤怒

戰爭隔絕了必須焚燒的愛

車裂吧,讓我們在死者的夢鄉戀愛

即使瞬間遺忘了我們在風格層的擁吻

~

遺願藉以蓋棺

沒有遺願最幸福

我想活著如一隻藍鵲

更好是一棵美麗的樟樹

沒有遺願只有自然的生活與死亡

在青天之下或在一夜寒雨中

我識得的老人與孩童在底下走過

無人注目我的死亡

或許我活著的的時候他們曾經仰望與傾聽

但願有人傾聽

那傾聽多美好

傾聽是活著的正當性

活著不只是呼吸

我給予人們呼吸的美好

~

山嵐的繾綣,林籟的長嘯,

紅豔的風情,青澀的低迴,

紛亂撲襲而下。

她是我溺斃於虛無之際,

最後的浮草。

踏著春之祭的舞步,漸漸徘徊女孩的左右。

儘管獵人已經欺近,少女的眼光仍然只是冷漠,

焦距任意的延伸,絲毫不在意聚焦的灼熱。

視線穿過肉體的叢林,

疾飆的身影在她的周圍布網,

而女孩仍然無視於逐漸形成的羅網。

舞動與舞動之間,短暫的屏息忽然有洶湧的騷動,

忘年的邂逅遂專注於管理體腔裡,暴動的節奏。

幼樨的美足跨越老成的世界,

不經意踢翻價值座標的性感,

牽動了虛無背後深埋的不安。

當獨自枯守著人生灰白的石磨高原。

戰利品只是徒然堆砌的迷牆。

所以毀棄倫理的籓籬,劫掠未成年的青春,

襲奪Nabokov 的Lolita,

遊走城市的邊緣以品嚐險惡的極樂。

及時仰頸吸吮水之香檳,

溺愛瞬逝的童貞。

我從不知道喪失童貞的瞬間,

女子如此危險卻又如此性感。

初夜之後, 柔嫩細緻的肌理,

縱使逼視大毀滅的啓示錄,

仍然堅持滅頂於澈骨的痛風。


 

音響嘠然而止,

倏然的停頓使豔遇的激情陷入溫熱的黯澹。

體腔的共振卻催促關閉絕頂的聰明,任憑肉體的直覺行動。

迅速終結墮落的思考,陷落欲望湧動的肉體叢林裡,

踩著黑亮花崗岩上隨意跌落的身影,

躲避任意擺設的陷阱,

重新以身體攻向她警覺的背後,

卡入她急驟魔舞之際的真空。

終於,我與她的身影契合,

汗水在兩具舞動的身體之間浮游,

甚至遺忘了地心引力的戒律。

漠然地攻佔,無感地撤退,

急劇地誘拐,慌亂地矜持,

沒有駐足的據點,不毀擄掠的城池,

靈魂甚至趕不上身體的晃動,

頻頻錯落在汗水的拋物線外,

公羊傍著母羊奔逐亂石堆砌的峭壁,

山兔引領豺狼同歸曠野黃昏的洞穴,

身體襲擊視網膜的殘餘而不攫走身體,

竊取體味的遺蛻,累積無法顯示刻度的權力。

迴旋與晃動,離開與回歸,

不用眼睛捕捉,仍然標定愛情的存在,

確認那是唯一,而自我已歸零。

剩下永恆趨近毀滅的殘念,

在音響停止的剎那,抓住她的手。

不容自我的記憶紛紜歸賦,

輕輕跨過靜止後的尷尬。

我自垓下烏江,生命最後的魔舞,

伴奏著生涯裡最危險的戀情,

嘲弄所有小布爾喬亞保守的怯懦。

~

 

〈暴雨〉

僅僅海拔一千公尺的子夜

暴雨覆蓋著沁涼湖水的肌膚

我們在秘密急驟的雨中迷失

在香柏木的薰香下巡弋

摩挲彼此刻骨的紋身

劍雨襲擊凜烈的心跳

所有的同心圓成為高密度的咒語

瀕臨泳向湖心的死者

傾聽模糊但親切的預言

喧嘩的雨水擾亂了真相

那一夜冬至的風寒漸漸

引領我們渡入舒適的遺忘

~

 

豐盛且修長的裸體在消波塊上

依循火鳥的旋律浮沉

在銀灰與淺灰的碼頭

沒有任何活著的船舶

男人在溫熱的白衫與卡基短裙擁抱中                                                                                                                                                                                                                                                                                                                                                                                                                                                                                                                                                                                                       

聽見凍凝的北風私下傳遞死亡的預言

只因為愛情熾熱的遺書已鐫刻

人類冒犯倫理禁忌的無聊與殘酷

少女於是以無意義的微笑終結了故事

最後的句子豐盛而且修長

白嫩的腳趾動了一會兒

標註那日海港的純粹空白

********

 

〈堤壩文字的哲學〉

 

~

一腳踏出地穴的階梯就不打算回來

但是我們至今懷著溫暖與悲傷說「回來」

返復,活著,死亡中

青春耀眼的裸體,

綑綁在黑暗的磐石上

無法追悔不能追憶

沒想到離家太久了,所以遺忘了

依靠著一棵沈默的樹睡了

流水的聲音喚醒倚樹而眠的旅人

瞬逝的黑暗已經浸濕了睡眠的腳

或著是夢中的思念濕透了衣襟

剥去了恐懼的空閒

億萬光年前消逝的星辰

將無數死亡卻活著的訊息

漂在流動的黑暗上

流動的星光告訴我這是一座樹林

淚水凝結成眼翳,我在哭聲中迷失了

離開蝸居的地穴必須舉辦祭祀

祭祀,生命在死亡中忘卻死亡

~

 

師 

 

倒置的兩座相並的山丘

其實是我坐在地上仰望

玻璃鐘裡的星河

如果沒有仰望沒有星河,誰也無法再度站立

所有的戰士都坐著仰望緩緩流轉的星瀚

天上的海在黑夜裡無數的同心圓熠熠交會

戰爭中我們運送著死者,昨夜與我並坐的

玻璃鐘裡倒置的兩座山丘

或許明夜我也不能再坐著仰望天上的星瀚

生命竟然只是每一夜能坐著仰望

黃昏時我在灶火的流星群裡思考死亡

沒有戰爭時我們在草莽合力獵取雉雞

在飛奔與狩獵裡只有過度的生命力

夜裡坐著仰望星海

日裡不歇的飛奔與狩獵

總是興奮的白日卻靜靜沈沒

在夜的星海底,有時掠過了流星群

因為光年太過遙遠我們聽不見那興奮的死亡

~

 

冬雨浸透的黑夜死了一隻五色鳥

晨曦下五彩班爛的靜謐

雨水只是點綴喪禮的無聲的鈴鐺

已經凝結了仍然還有好夢去尋嗎

驟然的冬雨原本只是舔舐著美麗的生命

竟是萬呎停雲落下的箭雨

五色鳥釘死在闃黑的死路上

讓我們在冷雨裡輕輕捧起

美麗安靜的死亡,放在一棵苦楝樹上

我們朝朝暮暮,經過的一爿苦楝樹的小森林

當另一季春天降臨

淡紫的苦楝花蓊鬱於青空與夜空之下

澹然鋪張了瀰天的木香

這一籠一籠圓錐花影,飄散著松香與柏香

案頭鋼筆墨水初筆的香

開啟雪茄盒第一口的呼吸

蹦出一隻五色鳥來

~

 

(一手握兩禾,應是舉行祭祀。且是農業民族的祭祀。「亨」字形類似「吉」字。或曰「象宗廟形。」獨體象物字,本義為宗廟。引申為祭祀。)

麥子熟了,發出金黃的光芒

披著五彩鳥羽的巫師瘋狂旋轉著

右手卻緊緊握著兩束金黃的麥子

那是我僅僅能夠把握的太陽

於是眄眩於是墜落遺忘的深淵

狂亂的胡旋舞吧

愛情創生了生命,生命即權力

無法歇息生殖的顫動抖落了一切意識

只剩右手兩束金黃的顫動

忘我的嘶喊:黃金的生命熟成了

在全燔祭的舞臺上瞬間凝視自己

燃燒中的絕艷,眨眼只是冷徹的夢

流動的冬季,溪水裡我透明的身體

有一條五彩斑爛的魚


 


 

明夷

(兩千年下,千萬人誤解了「明夷」。明其實是「鳴」,夷是一隻羽箭貫穿了身體。或許一隻夜逃的鳳凰,痛徹心肺的哀鳴。)

羽箭的金簇貫穿了背脊

縱然我急速逃往蒼穹之頂

湛藍的星河與我的死亡一起

旋轉猶如數不清的流星雨

那是我以滑翔的姿態墮入遺忘

童年時已經遺忘的故土啊

我最後還是回來了,但是已經遺忘了歸途

甚至遺忘了徹骨的痛

只記得觸及故鄉的終極的一聲鳴叫

那是未曾等待回答的依稀的訊問

躺下了吧?

 

~

 

「止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身前的影子越來越短

我竟然漸漸站立在花影的頂端

誰信江水映射的花影忽然鋪滿了流雲

玉石砌成的城牆轉瞬崩塌

那是千載的縮影還是我對你的思念

原來穹頂的流雲驚聲飛奔

白濤迅疾拍打破碎的墨黑海岸

只剩飛雲的光影在沈思虛無

雲雨山海的安魂曲已經遭數萬光年

遙遠的星芒刺破了所有的記憶

身後拖著過於冗長的身影

遺落在骷髏空洞的凝睇裡

 

~

「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

 

〈泰〉

 

(泰,本義是以雙手將草莽連根拔起。隱喻殲滅戰。但是戰爭故事總是發生在一個人的身上。尤其是一個少年。

十二歲末的冬日,修道院院長命我一個人除草,院長一個只剩半個胃的白麻子。我在懵懂中,將韓國草溫柔的地毯整齊的掀起來了。這就是「泰」。呵呵呵⋯⋯變奏的惡戲。)

 

女人白馥的體溫彌留

在犀牛皮與與光裸的背脊間

在這個永生不會再見的門楣下出走

這一次我離去便永遠不再歸來

揮軍南下永別了北斗七星

要遮住戰馬的眼睛,

以免看見人類邪惡的鮮血

車輪互相傾軋,陷入錯綜的軌道

白晝旌旗蔽天之下的夜盲令我慌亂

爆炸與火燄揭開末日的黑幕

流星雨閃見繽紛的地獄

多麼溫柔的馬兒啊

你折斷左腿給你逮來了死亡

我拖著折斷的右腿來與你道別

絕對不許淚水模糊了最後的凝視

荒野上電光如雨霹靂而下

無分善惡生物都必須死

我已忘卻我本是美少年

因為慌忡矗立的身體已失去了頭顱

或許他已回到女人溫暖乳房的懷抱

想說些什麼,女人冰冷的眼睛都知道

或許他已回到女人溫暖乳房的懷抱

 

舞/祭 

舞蹈迴旋,釋放了野合的欲望

腳踩七星,速度誤導生存的方式

拓開生命力的極限,迷失在速度的快感裡

「失速」。切忌注視迎面撞來的絢爛地球

但是我們還是不免在急速地墜落時,迷失在速度裡

速度創生墮落的魅力

夢幻,讓你我在宇宙各自佔據無法重疊一點

誰也無權批判他人卑微醜陋的夢想

背脊貼著焦慮標籤

柔韌的皮質繃緊踏實感 

勉強撐住瀕臨崩潰的自我

馳騁於午夜的穹蒼

趁著依稀尚存單純的日光,暫時離席

惡意地密謀顛覆,卻遺忘了黎明的死亡線

每一轉瞬,飛馳流竄在渦輪增壓的舞踊間

間奏使奔流的體液,沸騰欲燃

不敢稍息的奔馳,消除閃爍變換所約定的意義結構

橫渡時間左右的激流。不知下一剎是否飛散

觸手可及的夢幻在於扭動的女體發出呻吟

黝黑的手抵住她柔軟的腰

體腔內被激情灼燒的鈍痛通過壓縮的咽喉

發出小獸墜入陷阱的嗚咽

 

只有溫潤柔滑的清爽歡快,沒有濕膩黏滯的潮濁陷溺

內外皆陷於星月退隱的闇黑之中

女聲清越甜美有如童音

音波傳譯的欲念打破了緊張黑暗中審視著空氣中

兀自漂流的虛字

重新佔領星空,在黑暗中以原始的摸索重構女體

呼吸間盡是彩繪美麗身體的陶罐

迴旋的海風,呼號如北方的蠻族

攻進南岸的貿易港灣

頻繁地交易權力的符號

痙攣與虛脫交迭之間,潮汐的漲落漸歸平淡

身體由熾熱而溫涼。手掌傳來滑膩的手感

記錄著柔軟的絨毛,沁濕的毛孔,無需保養的青春

女體的形象清晰而且迅速地崩潰,墜落,寂然隱去

微曦冷淡地張翕

某一個紫色夜的皺褶眼底緩緩展開

節奏太慢令我無法分辨

是前世遺落的細節,颯颯隨風

那白馥馥的流蘇應是你浴衣未遮的心跳

神社前庭窸窣的銀杏揖客起舞

許願時浮現你合掌的身影

徹夜祭祀,秋螢於無聲的廟會裡死去

慾望流進前世今生的預言

應驗了不停翻鑄在青銅器上的銘文

預言的未來完成式

那些本來可以存在卻沒有發生的一切

只是一種抽象作用

滯留在一持續存在的可能性之中

一個純然思辨的世界裡

美麗是巍峨的危情

危險是美麗地墮落

失去生活的懸念遂能

自由墮入雕琢的美麗事物裡

邂遘白水裹著裸體潮濕的流放

盪上來一陣恍惚

恍如金沙之上肩膊閃亮的遭遇

獨自枕著最後一片陰涼,不懈的潮水

何時浸透焦黃的等待盪上來最後的詠嘆調

最後一息繾婘,不悔的潮水何時湮滅燃燒的激情

盪上來一口正午的陽光

白金沙灘墜落的白金少女的身體

不死的潮水獨自映著初夏最後的一個春天

何時淹沒黯然的心臟

我們且屏息聆聽靜電骨瓷一樣的惶惑

欒樹在暮色裡暗暗摸索著遺落的背影

天堂路的下層流傳著一隻失憶的惡鬼

閒坐濃厚的積鬱

記憶的城牆晃著出城

沈重的黃月落下來想見城牆根處幾隻永生的綿羊

密植在昏迷的眼睫上

將一切悔恨寫入秘密的年輪

飽滿的表面張力壓縮著失眠的心臟

最深的愛情用雙唇封在流利的齒間

吞噬生命前,用味蕾紀錄它的華麗

選擇絕不解開永遠安息的食物鏈

*

貪戀桌面盛開的金銅花葉

隱伏雲裡的蒼山

 

香煙的圖騰曼妙魔舞

華麗的芬芳引入迷霧森林的雍容遐思

香冽纏綿共舞,分享獨立的身影

並無深意卻也是一個無謂的奇蹟

*

自行演繹心跳的節奏

重新找到騷動的秩序

焦慮並非宿命,憂患皆遭迷失的知覺推向遠方

既不擔心激情的折磨

迷失總使人迷失在迷惘的眼眸

黑暗之心的鼓聲隨即貼上耳鼓

不知道命名的來由,詞源學的焦慮使視線膠

深深凝望柔嫩花瓣複構的花語

迷離甜香如絲緞裹住臉龐,隨即瞬間黯澹地離去

構築巍峨迷宮時,瞻顧間使人迷失

在女人圓潤的腳踝之下

*

墮入一片無謂的茫然,無法測定時間的跳躍

茫然詮釋生命不息的振動

焦點散開,一時不知身在何方

不知有身,不知有我

少年常隔著美麗的雲端

跌落無措的心悸與茫然

何處再覓一片無端的茫然

不幸的茫然卻總在於癡情凝望

*

高秋洗過的暮雲乘著金風一一掠過樓台

斜陽侵入高臥的祭臺

新雨只餘幾點明亮的沉吟在遲歸的花瓣

禁不住幽暗的凝望時,草草隕落早逝的石英裡

一切以天帝之名抹平時

請超速的苦喊粉碎羞恥與矜持

天際線暗暗銜接了黃昏之後

晚飯鐘又何必再敲響清新的肚腸

井欄下星空緩緩駐足

涼涼地梳洗或淺淺地啜一口冬天

悠悠與你耳語鄉愁的方向

無數旖旎,透過斜陽餘暉迢遞流光

輾轉於記憶的皺褶裡

豐腴膚觸乾爽的溫馨輪番攪動

呼吸之間可以即刻死去

墨綠的回憶:仰臥草原的母羊如白皙的山巒

透明的山澗冰透黑亮的河床

桃紅的岩層豁然迎面而來

白茅亮麗的馥鬱引起歡樂的搔癢

青春與子息在衰竭的長嚎裡剝落

峰間的柔荑引領獵人再次攀登

嫻熟的身體與陌生的水域致命的遭遇

淋漓的汗水漂起響亮的裸體。

 

每一次這優雅的野性,都像剝開泥濘的筍殼露出素淨的腳背

剝離鬱結的鱗片看見心在跳動

剝除錦繡的繁文縟節露光的私處

剝落牆的禁錮發現城在裡面

剝剝的敲門聲帶來新的謎題。

芙蓉白色的火焰,停格在美學的第一章

透明的經絡開始儲存甜蜜

華麗的野宴在高頻的顫音之上狂歡

神經中樞溫柔遞纒繞心臟

靈慾的嘉年華必定是十字花科

頭戴許多抑揚格的拉丁學名。

血脈潺湲前年的晚秋

長夜詠歎聖母院的晚禱詞

血色年年化為金黃的香酚

開瓶後務必冷藏,常溫保持在愛情的臨界以下

不解相思惱煞人,桃花亂落如紅雨。

*

高華與野性,女人理解了她對男人的憧憬

願意放手是因為決心藉放逐自我以重獲自由

如果流放的旅途太長,我便不帶行囊

只允許冗長的歲月壓斷記憶的車輹。

心臟與背囊一起收緊血液的流量

她濕熱的眼光烙在我的背脊上

金戈起伏的潮汐送來死者的告別

雨箭急急趕赴冥府的晚宴

熠耀的舞衣徹夜流淌妖異的川瀨

心悸不停撥動背上斜勾的上弦月。

髮簪收束腦門裡洶湧的煩惱

沁滿暗夜的雙翼無法飛渡淵涯

驚悚的瞳孔輻射無數焦黑的靈魂

死亡的羽翼自屍身淡出

虯結的樹根勾住長衣的臀部

曠野白露浸濕的下擺是最後的挽留。

*

撥開葵的四瓣葉片,窺見兇殺事件

花間小徑鋪滿果實眩目的屍骸

野炊之前先與游魂兌換年代已湮沒的貨幣

腹膨膨,每日伴隨豐滿的食器入睡

入夜的欲望緊繃成一弦無奈的守恆

夢中河裡的流沙滲進龍鱗的縫隙

洶湧的白骨沖積出生涯的高原

度過冰河期衣角常帶兩節冷冷的休止符

長髮的波濤紋在凍結的記憶上

臉上紛紜的亂流將導致無邊的危險

戰爭的禮教盡在彩繪無遮的皮肉裡。

決心捥去多愁的心就不再需要休息

優柔寡斷的沉吟踩破更多的血管

和平的滋味原來是溫涼與黏膩

繁文縟節的棺郭可以幫助我們渡過

世界末日海洋盛滿鮮血的猜想

無法察覺,無從觸摸,卻有堂皇侵入你腦葉的敵人

獨立的個體草草重建暴力衝決的世界

色慾必定是致命的強暴

幽闇的潛意識裡找到罪的救贖

無能承擔無可救贖的存在

當浮士德禁不住感嘆:

「這一刻真美,請停住。」就是他毀滅的開始

這斷裂的瞬間就是,美的瞬間

*

瘋狂愛上心口無法舒解的疼痛

證明自己陷入絕望的自戀

艷覺的斷裂,瞬間啓發了存在

瞬間坍縮於自身不美的缺陷裡

愛上自身醜陋的暴力,倏然轉變成偽善

以飢渴的身體覆蓋空虛的心靈

以偽善的寬容裝飾內心的恐懼

渴望美食導致的食道痙攣

便宜的避難所鏤花的告解室

自顧自說著單口相聲

聲音寥落遂由響亮裡透出寂寞來

*

記憶就開始混濁了,一個新的末日開始成形

在惡臭中,我與世界疏離了

鏤花的告解室,等待救贖的時空膠囊

嗅覺神經從末梢開始腐爛

救贖的希望則在生死間起落

天國大致相同

所以我們只需費心選擇不同風格的接待室

基本上都薰染著洛可可式過剩的繁華

*

圓滑的膚觸,表述著親柔隨和的死去

貼身攜帶你獨自遊走邊疆的欲望

誘惑你進入探險的世界

使孤獨變得可愛

使寂寞變成隱隱懷抱的甜蜜

*

愛情悲劇性的結構元就是強暴

死亡在祭祀變幻出全然遺忘的覺醒

致命的暴行導入死亡誘人入彀

金黃的豹變,晶瑩剔透的猙獰

*

清晨上過蠟的磨石地板

黃昏裡鋪陳織錦的堂皇

彩繪玻璃在黃銅窗框裡,留住夕陽的吻別

中庭裡熱帶闊葉樹的肥綠豔色

映耀祭臺上的銀燭檯與金聖杯

點燃薰人的夜來香

星星會發出亮晶晶的鳴叫

聖堂的彩繪釋放蜂巢的香氛

白焰的女體包裹在香茅中

淫淫的艷色令微調的禮教崩潰

於是邂逅了強暴的玉體

在死亡裡遺忘了永恆的星河

*

如果眾生超度為如來座前的香氛

進入無餘涅槃而滅度

在我們視野的邊疆隱形

罪孽的惡臭隱遁得滅度

隱逝卻依然環抱著我們的生存

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

實無眾生得滅度者

眾生各自歸屬他位格的體味

而體味融入無形無質的想像

記憶的邊緣按鍵交錯地彈奏

創作無聲與瞬逝的華麗死亡

菩薩於法應無所住,行於布施

沒有永恆的居所

是最隱秘的自證慧,反覆體液沛然的交融

沒有美學的小憩,纏綿蒸騰情慾之外的死亡?

緩緩旋轉著指間豐腴的懸念

思想悠悠的明滅燃燒之後

淡入歲月靜止的水彩裡

空氣裡唯一流動的,鴿灰色的煙霧將我圈禁

舒服的腦死裡,

而我已忘記自己,正吸食著油碧的青春裡農婦的指紋。

祭臺上以易燃的芳香澆熄生命的病灶

惘然無思之前,最後的一絲詭辯

隔絕所有社會性的聯想,唯求一口自私的繁華

只因為你我各自享受一具自私的肉體

私秘的口腔,內感覺與愛情獨自在黏膜上發酵

任由語言虛構著共識

充滿體腔的芳香界定著一個人的內涵

如果你不喜歡旅行

如果不是指間蜿蜒的葉脈

怎知生命可以如此纖細

如果不是青煙散亂入斗室的繁華

怎知空氣的生動流形。

如果不是茫然死去,怎知天使的墮落緣魚情慾

如果不是燃眉的狂熱,怎知人類可以優雅地死亡

如果沒有撲鼻的清爽,怎知歿藥乳香如黃金

如果偏執指紋的圓弧,怎能辨識生命不羈的方向

如果你不喜歡旅行,一定要嚐一口加勒比海高山的歎息。

枯葉的形象濃縮的野趣

放肆的碧綠鮮肥恍如桅嵲的癲狂

肥滿油滑的生物散放青澀的腥臭

灰褐的枯葉卻悠然飄逸木本的辛香。

濃縮的香料攀緣陌生的山林

燃燒的指間渴飲矜持的秋瀨

隱隱的火焰揭示森林逝者的姓名

冬天休耕的田地結成乾爽的灰色地塊

凜風由參差的臺地與小丘間灌進荒涼的野地

兒童們飢餓且寒冷

遠方林投樹叢間小河的潺湲逐漸寂靜

枯葉的煙味殘留在寒冷的空氣裡

薄暮的天空開始飄下冷雨

我們於是以枯枝升起一個土窯

*

高臺涼如秋水的風裡

襯著藺草樣的水晶琉光

邂逅妖嬈的拉丁情婦

親吻她絲緞的肌膚

啜飲她咖啡的體味。

靈魂昇華為全燔祭高懸的火焰

女孩窈窕豐腴的生命

以淡雅容顏包裹著死亡的憂鬱。

*

女孩強健的生命力,以童稚的言辭挑動我山野的興味

因此我領會了醒脾海風裡的香辛,邀飲皓月

品味森林裡曠地的枯葉

追隨她步步生蓮的身影,瀏覽山川林野

清新甜美的田野氣息記錄她生命的密碼

燻燒的歷程,迷途的香辛節奏

重新演繹Astor Piazzolla的tango

欲望的拉丁舞步與巴黎最後探戈協奏

在迷離的悸動裡看見抵死纏綿的頹廢

跨越重重藩籬後在妖豔女體的饗宴

蛇皮大氅,豔紅玫瑰,在生命墜毀的絢爛瞬間,呼喚

戲劇的情節,混雜紅豔與青樨的女子

握住女子的手,一逕清涼的指掌,一如她柔韌的身體

*

山嵐的繾絹,林籟的長嘯

紅豔的風情,青澀的低迴

紛亂地撲襲而下,我溺斃於虛無之際

最後,也是最美麗的浮草

幼樨的美足跨越熟成的世界時

不經意踢翻價值座標的性感

牽動了虛無背後深埋的不安。

獨自枯守著人生灰白的石磨高原

毀棄倫理的籓籬, 未成年的青春

遊走城市的邊緣品嚐險惡的極樂

及時仰頸吸吮水之溺愛,瞬逝的童貞

喪失童貞的瞬間,女子如此危險卻又如此性感

初夜之後,柔嫩細緻的肌理逼視大毀滅的啓示錄

踏著春之祭的舞步,漸漸徘徊女孩的左右

獵人已經欺近,少女的眼光默然

焦距任意的延伸,不必在意焦點的著落

視線穿過肉體的叢林,飄流的形象加速釋放疾飆的身影

在她的周圍布下羅網,而女孩仍然無視逐漸形成的羅網。

舞動與舞動之間,短暫的屏息忽然有洶湧的騷動

瞬息遺落的邂逅專注管理體腔裡暴動的節奏

心跳的節奏嘠然而止

倏然的停頓讓豔遇陷落溫熱的黯澹

體腔的共振關閉了絕頂的聰明

任憑肉體的直覺迅速終結墮落的思考

沒入欲望湧動的肉體叢林

踩著黑亮火山岩上隨意跌蕩的身影

自動迴避任意擺設的陷阱

再次再次以身體攻向她警覺的背後

卡入她急驟魔舞之際的真空

終於,祭司與女子身影契合

汗水在兩具舞動的身體之間浮游

遺忘了地心引力的戒律

漠然地攻佔,無感地撤退

急劇地誘拐,慌亂地矜持

沒有駐足的據點,不毀擄掠的城池

靈魂趕不上身體的舞動,頻頻錯落在汗水的拋物線外

公羊傍著母羊奔逐壁立的亂石

山兔引領豺狼同歸曠野的黃昏

身體襲擊視網膜的殘餘而不攫走的身體

竊取體味的遺蛻,累積無法顯示刻度的權力

迴旋與晃動,離開與回歸

不用眼睛捕捉,仍然可以標定對方的存在

確認那是唯一,而自我歸零

剩下永恆趨近毀滅的殘念

在鼓聲停止的剎那,抓住她的小手

不容自我的記憶紛紜歸賦,輕輕跨過靜止後的尷尬

烏江垓下,生命最後的魔舞

伴奏著生涯裡最危險的戀情,嘲弄所有小心翼翼的怯懦

死亡包裹的絕世豔色

縱有九天之上的東皇泰一驟然擁我入懷:

我將銷魂於那過度沉重的生生

因為美麗只是悄然開啟的滅絕

*

生命的原形只生存於闐寂無聲的龍象團圞

死亡的芳香在頭頂上方顯現生息逝去的優雅狐步

美麗的愛情與死神華麗的魔舞,遺忘神形俱滅的詛咒

閃過冷藍的鐮鋒,這景象變成我抵死纏綿的圖騰

有限卻無邊的生涯,有限而無界的記憶

無法積存於媚俗的視覺意象裡

既以清新的香甜,復以低迷的辛辣複刻的濃烈往日

耽溺於邋遢情欲,喜愛豐腴的女體

豐乳肥臀屬於飲饌,而瘦實苗條屬於美學

生命的籌碼唯餘一身羽衣

吞吐一縷蕭瑟的悠然,打發化石般的無聊

溫暖的思念攀著細緻絹絲的煙雲

裊裊飛逝於闃黑繚亂的長廊

寂寞的身影尾隨芬芳溫柔的醇酒離去

無法標誌永恆的相思,遂縱容白骨成灰永結無情遊

深秋的靜山,滿眼的秋色納入瀟灑林籟

吸盡塵囂,也沁透昔日少年無端的憂鬱

無法釋懷的我執,散入枯木與朽葉

朽葉與枯木裡包裹著漸漸遠逝的純情與遺恨

我可以站在一棵榕樹下,任菸灰自在落在草間

枯黯的葉脈裡儲蓄著昂貴的油脂

徐徐昇華於松間明月的清新香甜

以及一縷揮之不去的雋永苦辛

悠長的思念,無垠的空白

幽隱的過去拈出它枯葉色澤的豐腴

有雨的冬天,隔著黑色的皮革想念著哈瓦那的葉脈

森淼的水域向三面展開,口袋裡已無生命的籌碼

唯有一身羽衣,在背上觫觫愰動。

今夜將是月盡入夜,借來的日光悉數返回

昔日猛禽的光華入殮,剩下嘉年華的遺蛻

空虛的欲念承載豐腴的身體,抖擻鷹揚的遺音

泠泠的夜風呼喚隱隱的波光

振臂即可飛入太陰的闇域

用黑色的血漬寫日記

記憶如翻飛的長髮翩然飄入太虛

背脊上晨霧黯然滑落

湖岸繽紛的顏色開始發亮,攪動喧鬧的別離

變換每一根羽纖的顏色

撥動每一披羽衣的纖維

織就一首自在死亡與失憶的交響曲

死寂的容顏遂有生動的語言

飛翔的靈魂棲息頹然的雙肩

流落逼近京華的曠野

瀕臨潛龍隱匿的潭淵

點燃一身鮮明的華裝

徒然照亮一窪龍潭的幽暗

一句沒有主詞的俳句,開啟了生命幽冥的小徑

流連淼淼的深淵,並非願眷戀故園的鄉愁

蔓延的燔祭終於點然詛咒的祭司

祭司變形的唯一禁忌,在於不許迷戀美好的肉體

美麗是幻滅的雷管,引爆世紀末的虛無

絕無空隙的黑洞,證明最真實也最黑暗

所以欲望需要最大的虛空,確保生命無垠底放射

以華麗的舞姿獻祭與墮落

*

青灰色妖嬈煙雲外的存在雖然可見但卻不可捉摸

生命藉著幾縷青煙,夭矯漫遊於虛空

輕易地消失於透明的世界裡

玩笑似的煙影標示自身生存的姿勢

冉冉雕琢上升的靈魂

僅留下飄渺無形的芳香記憶

當高速公路都安靜下來時

我在斗室裡點燃秋夜的篝火

陪伴微涼的九歌國殤

夜以煙的舞步計時

生涯以葉片寬大與圓熟的形式,層疊地消逝於虛空

仰觀葉脈騰空的舞姿,我從絲緞的雲紋裡

任意詮釋著自己生存或死亡的真諦

如何營構闇黑的空間,隱約的風流

最好的黃泉腰舟,幾何學的線條掩不住它的豐盈華麗

恰如一泓永生的祝福,接引無盡的波光,渡向遺忘的幽冥

無聲傳送著清冷的流年,緻密與冷豔的形色

異域奇妍的花卉,三吋之內緊守的圓滿

呼應著我矜持的隱居

*

各種青灰色的煙雲表述頹廢閒適的生命

幸福預約了精緻的佈局,精緻的佈局與繁瑣

繁瑣是無可罪咎的

然而繁瑣終究不適宜孤獨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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