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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籤

籤文：樂之極憂將至，巽兌分明吉與凶，未能光大終幽暗，日落西山返照中。

這一籤的籤文可以說是大凶之數。唯一一點差堪告慰的是曾經有過的歡樂。相信天無絕人之路，固然是值得嘉許的人生觀。真實的人生不是總能絕處逢生，一旦身處絕境，到底應該如何自處？

既然曾經極樂，現在的凶惡境遇應該是相對論。日落西山固然是無可挽回的恨事，到底曾經有過無限美好的夕陽。保證你會獲得永生極樂的宗教，反而對人生形成絕對性的迫害。

《老子》曰：「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堅強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瀕臨人生幽暗死亡的絕境，不必堅持唯有活著才是最高的價值，從容自然的看待死亡，也是一種幸福。故《老子》又曰：「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於貴生。」

人生的終極界限是死亡。此籤雖然意象悲摧，只是擅於描寫生命的臨界情境而已。所以在此我們正可藉此籤，凝視死亡現象的真諦。

人生的意義在於永遠面向死亡活著，有如坐在往前疾馳的火車上，卻背對著車頭，眺望車後逝去的風景。死亡是多重的形構，而且死亡的時間在身體上分散開來（dispersée dans le temps） 。

死亡不是一個絕對專斷的時間點，死神降臨的身影並非倏然趕到終點，又稍稍退卻的悄然小立。死亡揭幕之際，我們變成幽冥的動物，不必再依循人間的小路。

當白日的光芒刺痛死者的眼球，他已不再依靠視覺，知覺停留在最表層的皮膚，以及眼球感受的壓力。雙眼在日光下再也無法聚焦，超感覺的觸鬚卻可以嗅知地下水甘醇的氣息。無盡的黑暗遮蔽了怔忡的雙眼，不能稱呼草木之名，卻可以逆滲透葉脈幽暗的水分，分辨柏樹叢與松樹叢各自呼吸的領域。他已不再因夢見死亡而驚醒，因為他已經死亡。

______ 李霖生《諸葛神算： 知命・玩命》 201909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