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聖母院邂逅祝融


我的巴黎聖母院建構在台大舊總圖書館陰暗書庫的角落。那裏是我記憶的原鄉,猶疑著我永恆的鄉愁。


偶覷前半生,大半在「院中」度過。天主教會的修道院與大學的圖書館,都有蠹魚悠游的隱匿空間。洩露在黑暗書架之間的光線,容留了我閱讀的宇宙。文學與藝術的time machine,載我穿梭三千大千世界。


終於我建構了自己的圖書室,自宅家中五間房,卻有四間成了書房。四壁圖書室最好的時空穿梭機,此中樂,不思蜀矣。


巴黎聖母院早已移徙至我石舟齋一角,蠹魚王偶而駐蹕的夏宮。

 

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與毀,復通為一。即使永恆的鄉愁,一旦眾生滅盡,也將灰飛煙滅,復歸於虛無。


奚遑死後?且趣當身。人之一生,雖然只在開闔一瞬之間,瞑目之際卻賸有許多堪人玩味的迴旋瞻顧。


鐘樓怪人 Nôtre-Dame


Cohiba 女郎肉質豐腴線條纖細的身體,於我猶如亡靈的居所,是我生命的 Nôtre-Dame。復活節後的第一個星期,我徘徊在聖母院前的方場,腦海映現羅浮宮裡的一幅油畫:「於是,我來到阿卡迪亞。」說這句話的是死神,即使死神來到這田園牧歌裡的夢土,阿卡迪亞,也不再掙獰。藝術家繁華嚴飾的純樸美景,挑動澄徹的鄉愁,令死神喪失了祂嚴厲的容顏。田園牧歌的幻象雖然不能誘惑我,但鄉愁的懷思卻只有更深。


中世紀的法國人為什麼要建築使人迷戀的教堂?相信更美好的天國,何必為人間的居所大費周章?巴黎聖母院究竟有多美?美到令人暫時忘掉死亡的焦慮?
 

進駐 Nôtre-Dame 的異域,獨在異鄉為異客,全身宛如塗抹了防干擾油,他人的身體遠遠地漂流, 他人的視線在身側滑開。異樣的膚髮固然使人們無法忽視你的存在,但也因此讓你獲得了某種豁免權,因為你是異鄉人。不計較你的暫時駐足,不清算你鞋底沾粘的煙塵。這種不計較其實還是本地人的優越感,本地人在觀光的人潮裡,養成一種豁達:因為我們先到,所以我們佔有。異鄉人難免有一點不被關心的自由以及自由的落寞。


我在方場仰望聖母院西向的正面,白花花的陽光下,石牆上的聖經人物彷彿開始呼吸。歲月流光也在列王與聖者的臉上,摹寫人類的滄桑。鑲嵌在厚重火成岩裡的高大門戶,封閉教堂內深邃的神秘。 耶穌下降到人間宮闕的岩石迴欄上,西玫瑰窗的放射狀華欞,宛如救世主的冠冕。


僅僅這西向的正面,層疊數不清的石塊,精工雕琢的不只是列王與聖者,它的每一波狀花邊,每一蓮花拱,每一雙劍曲線,每一水滴鏤花,每一滴 間尖瓣,每一頂尖拱,每一層飛簷,每一條窗欞, 每一根列柱,每一個妖獸承霤,都穿越歷史的甬道, 演繹著法蘭西人養尊處優的品味。


不僅塔樓迴欄蹲踞著妖獸,整座聖母院都是一 座怪獸的石雕。羅馬層上是歌德層,歌德層上是文藝復興層。她以石頭與玻璃,表述人類持久的努力, 想要在不確定的年代說出一些趨近永恆的話語。但是每一文化層異樣的語言,建築互相滲透的對話, 記錄了舊約之外的另一座巴貝爾塔。


教堂不是人為神建築的居所嗎?她終究是死者的宅邸。

聖堂是教徒重要的生活領域,是靈魂在人間最佳的居所。
 

 

 

_________ 李霖生北若瑟《嗜好愛情・鐘樓怪人 Nôtre-Dame》頁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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