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gdal Bavel (巴貝爾塔、巴比伦塔) __ 圖片網路

 

失語症

今年TIME magazine关于中国的报导中,其中一则的标题是

“China’s Chairman Builds a Cult of Personality”

另一则的标题是

“The Chinese President’s Love Affair With Confucius Could Backfire on Him”

由这两篇报导看来,2016年最耸动的新闻,应该是西方传媒记者竟然指控,中国国家主席是邪教教主,以及毛泽东是否借尸还魂?而且这个邪教的教义,竟然背离中国共产党的圣经与教义,导致孔子思想的复辟。

中共当局与一般读者,似乎对这些指控皆等闲视之。究竟是大家对于西方记者的评价本来就甚为低劣?还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因为讯息错误很可能导致毁灭性战争?

Michel Foucault曾经引用Jorge Luis Borges虚构的《一种中国百科全书》,说明西方人一旦遭遇中国文化,不免罹患失语症(aphasiques)。

失语症?Michel Foucault的话一针见血。西方人面对中国文化,惊诧之余,瞠目结舌。所以罹患了失语症。

西方语文无法翻译中国文化,西方人在跌跌撞撞的晕眩中,于是将中国文化归类为一种神光离合的谵妄棋戏,而中国则是一个荒唐吊诡的国度。

西方人在音乐的结构下,以元音与子音构成的分类学,形构字词与对话。理解一句话的意义,犹如聆听乐章中的一个小节。

中国文字不仅一个字竟可以构成一个完整的意义,更因为一个字的完构,透过形象的转喻,成就隐喻的效果。所以每个字都是独立的意义建筑,一句话则犹如一个建筑的小树林。

「树林」隐喻一切叙事文本。树林是路径错杂的园子,即使园中并无明确的路径,人们也可以任意所之,自辟溪径。叙事文本令读者总是在抉择。

中国字犹如一幅画,例如「我」这个字,是由一枝长柄武器「三锋锜」的象形所构成。一只现实世界的长杆兵器「三锋锜」,象征「锜」的记号,以及「锜」所指涉的意义:「我」,三个面向撑起「我」这个字。

每一个中国字背后都有一个故事,犹如题画诗。而且往往是一件关于礼仪祭典的故事。例如「我」就与「观兵之祭」有关。习近平曾建议中国人重新关注「甲骨文」,绝对是中国文艺复兴的最大前提。

 

 

                                  「我」甲骨文 __圖片網路

堤坝文明(une civilization de digues et de barrages)

西方记者眼底中国文化的荒唐无稽,都是因为西方记者的无知与无能。因为无法揭开中国文化的基础密码,所以中国语文对西方记者而言,犹如堤坝,时时刻刻阻断了他们的认知流程。中国文字犹如一块一块坚固的神话碑铭,筑成了储存记忆的堤坝。但是西方记者流水般的语言模式,始终无法贯通如此宏伟的堤坝结构。

所以,Michel Foucault说:在西方人眼中,中国文化怔忡于苍天之下,有着一张永恒的脸谱:一种堤坝文明(une civilization de digues et de barrages):

由于中国语文在广延的空间中布局(l’ordonnance de l’étendue),中国文化是由象形文字建构的堤坝文明,叙述着永恒的史诗。玉垒浮云变古今,长沟流月去无声,所以放任川流的时间,无声的流逝。

中国人的语言文字犹如星空下,广延布局的永恒列柱,「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西方人的失语症,造成他们经脉错乱的文化解碼学。中国文字的方阵,导致西方人知觉构图的断裂。

中国不可以再放任西方媒体素质低劣的记者,肆意扩散缺乏批判能力的报导。如果情况许可,任何试图扮演中国通的记者,首先必须经过一道测试:

一張菜單的考題

下文是汪曾祺的一篇故事里,虚拟的菜单,算得上是《一种中国百科全书》。如果能够掌握其中的文化密码,如实的翻译成英文、法文或德文,记者就算取得报导中国讯息的资格。

话说扬州盐商宴请新到任的巡抚,巡抚自称厌于酬酢,撂下这么一句话:「请我,我到!可是我只想喝一碗晚米稀粥,就一碟香油拌疙瘩丝!」

盐商就在这样的一句宗旨下,列了这么一张菜单。凉碟是

金华竹叶腿、

宁波瓦楞明蚶、

黑龙江熏鹿脯、

四川叙府糟蛋、

兴化醉蛏鼻、

东台醉泥螺、

阳澄湖醉蟹、

糟鹌鹑、

糟鸭舌、

高邮双黄鸭蛋、

界首茶干拌荠菜、

凉拌枸杞头……

热菜则是

蟹白烧乌青菜、

鸭肝泥酿怀山药、

鲫鱼脑烩豆腐、

烩青腿子口蘑、

烧鹅掌。

甲鱼只用裙边。

鮕花鱼不用整条的,只取两块嘴后腮边眼下蒜瓣肉。

车虫敖只取两块瑶柱。

炒芙蓉鸡片塞牙,

用大兴安岭活捕来的飞龙剁泥、鸽蛋清。

烧烤不用乳猪,用果子狸。

头菜不用翅唇参燕,清炖杨妃乳 — — 新从江阴运到的河豚鱼。

随饭的炒菜也极素净:

素炒蒌蒿薹、

素炒金花菜、

素炒豌豆苗、

素炒紫芽姜、

素炒马兰头、

素炒凤尾 — — 只有三片叶子的嫩莴苣尖、素烧黄芽白……

如此一张菜单,内含几组文化密码。若能破解其中文化密码,方可翻译得其神随。如果只是依照谐音,拼出几个有音无义的单字,那可不算合格。

这张菜单的文化密码,有一首苏东坡的诗: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还有一句出自《菜根谈》的箴言:「咬得菜根,则百事可做。」

万物皆因居得其位,遂赋有了神圣性。反之,如果万物被夺去其定位,则宇宙必将崩坏。所以神圣之物因其所具有的位置,撑起了宇宙的秩序。每一个中国字都撑起一座文化的殿堂。

中国文化的密码透过一种野生逻辑,具体实现为中国文字的神话结构。这些西方记者眼中的荒唐错乱,只是因为他们无法破解中国文化的基础密码。

在中国文化的世界里,自有一套礼教的繁文缛节存在(les raffinements du rituel)。礼教的目地旨在微调(micro-péréquation)宇宙的神圣秩序,务必令万物持盈保泰。

诲汝知之乎?

_________李霖生 Sep 08 Thu 2016 1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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