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哲學隨筆00013:拿Michel Foucault說嘴

十幾年前,會議上評一比丘尼論文,反胃。

該論文屢次引用「尼采說」。對於耽讀尼采三十年的我來說,簡直是褻瀆亡者。

其實都不是尼采說的,該尼其實沒看過原典,即使看了也看不懂。但她既成了教授,又做了院長,還有可能成為大學的董事長。反胃。

當然即使做了董事長,每回看到我,還是得避道而行。每回瞥見她窺伺的眼神,還是反胃。

 

然而所謂學術界,尤其殖民地學界,這種傢伙多如過江之鯽,何必厚責於她?這些卑微的窺伺的眼神,在學院的每個角落閃爍。

連台灣中研院的院士都拿Michel Foucault說嘴,此登龍之術也。這也傅柯說,那也傅柯說,誰能辯正邪?

苦的是天真的菁英學生,還以為冠上國家名譽的學術機構就不是官僚機關了。野生的草蝦就是好吃,絕對優於官塘裡養殖「相濡以沫」的無腸君。學術冠冕都是為了遮蔽無腦症。

 

相濡以沫,悲哀的猥褻。

 

比較具有正能量的作法,不如拿一些學術難題為難這些傢伙。

例如,Michel Foucault為何在Naissance de la clinique - une archéologie du regard médical (Paris: PUF, 1963)préface非得先議論議論「注疏」與「翻譯」?

一般西醫想破頭都想不明白,為什麼《臨床醫學的誕生》與注疏翻譯糾纏?

一班「學者」也譯不出此中深意,不服氣就解一解:

語言形成懸在我們生命上方的意義,引導陷入自身盲目中的人類,它原本守候在黑暗中,直到逐步顯豁於日光與言語之下。[1]

正如同尼采(Friedrich Wilhelm Nietzsche18441900以語言學家le philologue)之名見證:方今之世,語言無庸置疑的存在地位。

人類喋喋不休無數的言語,無論是可理解的言語或荒謬無聊的言語,是宣誓抑或詩歌,盡皆形成高懸於我們生命上方的伯利恆之星(L’Étoile de Bethléem),在生命盲目的前沿,引領我們的生命往前邁進。

然而言語自身,仍杵在我們意識之外,那幽冥的國度,於黯然的寂靜之中,等待言說以暴露在光照之下。

我們的歷史宿命,令我們必須面對歷史,忍受那悉心建構議論之議論的過程,悉心聆聽那人們已反覆聆聽的言語。[2]

或許言語(parole)終究只是單純的注疏[3](commentaire)?注疏對議論提出質疑,尋常的議論究竟說了什麼?以及想說的究竟又是什麼?注疏試圖揭發藏於言語深處的意義,企求言語與意義之間的同一(identité[4]

人類表述那已被說出言語之際,同時也要覆述那些從未被說出的言語。注疏嘗試著將凐遠古代抱殘守缺與固步自封的議論,翻譯成為另一種文白夾雜的弔當卓詭的議論。

注疏的定義自始即預設了能指(signifiant)無法完整指涉所指(sigsifié)。然而注疏又預設了未被說出的言語,在言語之外靜默不語。

當我們探詢那語言隱蔽的豐饒,能指固有的流風餘韻(surabondance),[5]生命發出真理的踅音。思想的餘孽遺留在語言的陰影裡。

思想殘餘的部分卻正是思想的本真,注疏預設思想隱蔽的部分蘊涵說出真相的豐腴意義。

思想被語言遺留於言說未及的闇暗中,那不可或缺,但又曖昧不明的殘餘部分,恰正是思想的深心,只是卓然悄立存而不論的六合之外。

能指與所指各自獲致了豐厚的自主性,並各自完成其實質意義。能指與所指脫離對方獨立自存,各自開始陳述自身的意義。注疏正存在於這邏輯虛構的空間中。[6]

但在同時,注疏又在能只與所指之間,創造了複雜的關聯,交織成蜜裡調油的詩意修辭的表現,以及具有評價值語意的記號網路。

能指無法清澈無遮的翻譯[7](traduire),留給所指涵蘊無盡的餘裕(surabondance)。[8]

當能指背負超乎自身意義向量的指揮之際,所指朗現於能指光榮形象的黑暗陰影裡。

能指在「翻譯」所指時,同時難免遮蔽了其它能指未曾指涉的所指,難免同時為所指保留著無限的存活的空間。所指卻只能在,背負了過多意義的能指所構成的,現實可見的世界中,朗現開來。

注疏之存在,根據以下的假設之上:言語本身便是種詮釋性的動作,擁有與形象(des images)類似的危險特權,在揭露之際同時遮蔽。

言語猶如形象,在連續開放的議論之迴旋中,無止境地自我取代著自我。簡而言之,言語棲身於那烙印著語言自我身世的詮釋之上。

翻譯是一種解經學(L'Exégèse, exegesis, ἐξήγησις)透過封印,異象,肉身形象,透過整部《啟示錄》( la Révélation)傾聽那無限神秘,永遠推陳出新,絕不自我重覆的神的法旨綸音(le Verbe de Dieu 

我們批判自身文化傳承的語言的起點,正是我們徒勞無功等待著的「聖言」(la Parole)的最後審判之初。[9]

 

--- 李霖生 : 中医哲学随笔

 

 

 

[1] Michel Foucault, Naissance de la clinique, Paris, 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 1963, 8e éditionQuadrige:2009, 2e tirage: 2012, p 14.

[2] Michel Foucault, p.13-14.

[3] Michel Foucault, p.14..

[4] Michel Foucault, p.14..

[5] Michel Foucault, p.14.

[6] Michel Foucault, p.14-15.

[7] Michel Foucault, p.15.

[8] Michel Foucault, p.14..

[9] Michel Foucault, p.15.

 

 

 

arrow
arrow

    李霖生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