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生的教學網站

人世所有的相遇

世人或以為「一代宗師」講的是武俠，我以為說的是「知遇」。

其中有一句梗：「人世所有的相遇，不過是久別重逢。」王家衛太過浪漫了。

甚麼是浪漫？浪漫是相對於古典本格派的矜持，唯浪漫是真解放。

解放甚麼？解放生命面對死亡無解的焦慮。

此生至今，殊無知遇。只有貓狗是知遇。

每回到公園，三隻相熟的野犬狂奔而至，同時嗚咽相喚，引起許多路人側目。

狗兒攀著車窗相望之際，心窩裡暖暖的。有時會扳著狗頭問他：「我們是否曾經相識？」

狗兒瞳孔深處，隱約閃爍著答案。

最近特別喜歡林口小城。每回至未來之丘購物兼散心，一身黑衣的保全都會點頭致意。

社區的保全就是社區具體的形象，所以這個社區總是給予我安詳的感受。所謂「富而好禮」是也。

有一回在未來之丘一樓敞亮的7–11，遇見一位國中少年。

少年戴著黑框眼鏡，梳著早熟的西裝頭，以及溫柔親善的眼神望著我。

平時我不會在人群中注視任何人，但是感覺有一雙眼睛盯著你，不免想確認：難道曾經相識？

一望之下，訝於只是一少年。

算算年紀，我一老伯，面對十四五歲的小男孩，於是推理有些斷線。

甚至，腦中閃過幾個關於年少輕狂時節的驚悚聯想。

微笑相詢：「我們是否相識？」少年有少許的驚慌，遲疑地望著我：「不，認錯了。」

或許是錯覺，我始終以為那眼神來自記憶深處飄渺的斷羽。

過了知命之年，經常將自己的大頭照擺上網。

據說男人過了五十，會復刻自己父親的臉相。於是我終於可以懷著渺茫的希望，尋找自己的身世。

也經常狠狠盯著鏡中的自己，揣摸著父親的面目。

年近花甲，卻始終不識父顏，對於自己存立斯世的正當性，感覺虛無。

兒時最早的記憶，絕無人臉的印象，唯有在襁褓中，側望玻璃窗中灰泥牆外，

陰天飄著斜斜雨絲，水泥高樓的天井。

為什麼襁褓中的記憶裡，一個人影都沒有？




 

______ 李霖生於石舟齋Nov 04 Fri 2016 2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