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生的教學網站

「謙」既是滿足，也是虛無。不是存有實體的虛無，而是一種虛無的能力與作用。普通人一手可握一黍，我一手握兩黍，猶有餘力，這就是一種滿足。因此看見生命的臨界，看到了界限內的有限，也就看到了界限外看不見的無限。一手可握一黍的人看不到了界限，心中盪漾著不滿足，也就看不到界限外看不見的無限。瞻望無限，望塵莫及，使人謙虛，即所謂「謙謙君子，卑以自牧。」（易經．謙卦象傳）

*滿足，而且一再確認自己所擁有的東西，一些日用尋常的東西。專心凝視著這些自己所擁有的日用尋常的東西，彷彿生出一種力量，保證世界不會就此崩潰。

*告白成為一種釋放的力量，使我們自由。因為一種莫名的罪行，人類遭到無法上訴的判罪。人生因此成為沒有監獄的囚禁，而且未曾告知刑期。告白是我們唯一的救贖。

*人生是沒有監獄的囚禁，囚犯的生存法則在於低調，並且避免惹上麻煩。囚犯與囚犯之間，並沒有因為共同的不幸衍生出同情。囚犯各自謹小慎微的照顧著自身的悲慘人生，與其他囚犯保持距離，以免遭到他人莫名其妙罪名的株連。囚犯的生存之道，不是讓夢幻滲入現實，縱容自己邋遢與頹廢。勇敢、虛靜與內斂，如此方為生存之道。

*如果你的眼界寬廣達到世界的起點與終點，你會同時看見宇宙的生成與毀滅。因此回憶其實是預言，鄉愁自是初發軔於始還鄉。所謂過去時間當下呈現，而時間過去，兩者或皆呈現於時間之未來。然而未來的時間包含於時間之過去。如果一切時間皆永恆呈現於當下，則所有時間將萬劫不復。那些本來可以存在卻沒有發生的一切是一種抽象作用的產物，滯留在一持續存在的可能性之中，一個純然思辨的世界。那些原本可以存在的與那些已經存在的，指向同一個終點，一個常在的當下。[1]

*渴望在自身的生命終結後，生命的一部分卻繼續活了下來。生命逐漸被這種生生不息的渴望所佔據。渴望具體實現在一樣具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之上。一個人的存在包括他的行動與言語，一旦說了或做了，既無法改變也無法遺忘。富有是相對剝奪的結果，謙謙君子知不足故常足。

*因為愛必須包容，所以愛是一種力量，犧牲自我隱私的力量，侵入他人隱私的力量。對於自由意志而言，愛是侵略與宰制的藉口，愛的告白就是侵略者的檄文。

[1] 李霖生《靜觀詩學論文集》（新北：花木蘭出版社，2009）頁1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