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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 Psychology 4  

圖片來源:網路

 

李霖生〈音樂詩學〉4-4

當人們詢問:What time is it?你低頭注視自己的腕錶,你以為報出數碼就是時間,其實那遠不是所謂的時間,更不是所謂的現在。因為當下呈現的時間,當下已是過去。時間當下呈現/時間過去,兩者皆已呈現於時間之未來。然而未來的時間卻包含於隱逝的過去。如果一切時間皆永恆呈現於當下,則所有時間將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實為命運的隱喻,命運是人力無法改變的勢力,命運是一種絕對的暴力。命運又如一面魔鏡,它讓人照見自己生命的意義,更讓人陷入鏡花水月的繚亂虛無。生離死別是人無法挽回的命運,人生根本就是連續的分離與告別。與朋友告別是孤絕的開始,展開人生悲劇的宿命,一切時間皆永恆呈現於當下的全息冥觀。隨著淘淘不盡東逝水,孤絕感如山高,如水長。生命也像那東逝水,無可挽回,真幻相即,重重無盡,歷劫無間,無法救贖。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山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李白的〈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從朋友離去的身影開始,與自己生命交光互映的人瞬息間消聲匿跡。剩下的場景裡空蕩蕩,只餘視野之外,未來時空裡煙花三月揚州的軟紅十丈,隨著孤帆遠影隱隱流逝的碧山,其實碧山與長江彷彿是永恆,卻伴著似水流年洗盡了歲月的悲歡,兀自剩下當下我孤絕的身影逐漸黯然消逝,也將瞬息消逝於山光水色的重光疊影裡。

 

音樂是無中生有的創世紀。創作虛構的世界裡「揭露真理的特權」(alethic privilege)為文學作品提供詮釋的參數。[1]我們藉敘事方略(narrative schemes)賦生命以形貌(shape),並印證了存在性預設(existential presuppositions)的勢力有多大。[2]詞與理念之間並無天然的關聯,反之它們的關係建立在任意性上。因為語意與理念間這種任意性,嚴格說起來一切語意皆是衍義,並無本義存在。

所有言語不過是一套修辭學體系。語言不是命名既存客體與情境,而是我們給予世界意義的體系。因此我們以語言生產的這一套意義,塑造了實在性(reality)。語言是概念化的經緯,價值的系統,我們經由語言體驗所謂實在性。

我們如何可能經由語言體驗所謂實在性(reality)?這不是一個科學(science)的問題,而是美學(aesthetics)的議論。語言之異於鷇音者幾希?[3]生命的意識如記憶裡光的踅音,照直落下那我們未曾涉入的甬道,指向那扇我們從來未曾開啟的門,那扇進入繁花盛開墓園之門。一番情節似乎正在班演,卻轉瞬隱逝於呼嘯的音樂之後。生命在迴旋魔舞的慶典之後倏然亡去。

我的言詞如是迴盪於你的心底。但是我卻不知,為何無端攪動那一瓣玫瑰葉上的塵與灰。我們是否應該追躡光的迴音?而其他的回聲已定居在此墓園。鷇音響起,催促著我們追尋的腳步,在那隱約的角落。通過那第一道門戶,進入我們最初出生的世界,我們是否應將追隨青鳥的可疑的音信,進入我們最初出生的世界。

它們已經在那裡了,儼然隱隱輾轉卻無痕,溜過枯葉,在秋陽餘溫裡,穿過亮晃晃的空氣,而鷇音的召喚,呼應著隱藏在灌木叢裡的聽不見的音樂,而看不見的視線交錯,因為繁花盛開,一如身知自己傾倒眾生的模樣。

眾聲喧嘩,送往迎來,我們款款移動,還有他們,魚魚雅雅,延入無人空巷,進入黃楊木的圍籬。視線墮入乾涸的水池,涸盡這水池,乾淨的水泥,褐色的池沿,而池裡滿是陽光晃漾如湧起的水面,蓮花靜靜的升起,靜謐的光,心臟閃著熠熠的星火直達光的臨界。而這池面熠熠的星火已在我們的身後,反映著一池時光的火花。



[1] Umberto Eco, Six Walks in the Fictional Wood. p 91.

[2] Ibid. p. 99.

[3] 典出《莊子》齊物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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